孙尚香初见他,是在赤壁之战大胜后的敬神殿上。
彼时,他趁着众人叩首拜神,伸手探向灵堂上的供果。还未触及,便被一股力道拖到帷幔之后。
孙尚香一身红妆,眉目满是嫌弃,怒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姑娘,你是不是认得我?”
孙尚香呆愣了片刻,突然一脚踢向他的膝盖,痛得他跪倒在地。
孙尚香低头对他道,“现在,我还认得你吗?”
他生怕孙尚香再踢一脚,连忙摇头,抱着膝盖向角落里躲去。
“饭都吃不饱,还学别人调戏姑娘。”孙尚香虽这般训斥着,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馍馍塞到他的怀里。
他注视着馍馍甚久,欣慰道,“踢一脚换一个馍馍,值了。”
孙尚香水眸微转,笑问道,“你会舞剑吗?”
东吴宴请刘皇叔的大殿上,孙郡主薄纱遮面,带着她的百名侍女在大殿之上献了一曲剑舞。
孙尚香于百位侍女之间剑走游离,那如仙人般翩跹的衣袂与步伐让人看不真切她的模样,却又甚是曼妙。
“刘皇叔觉得如何?”大殿之上,孙权举酒敬刘备。
“古有李夫人一曲倾城,却比不得孙郡主巾帼红妆。”
刘备提酒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孙郡主的闺阁之内,他取下脸上的薄纱,迎上孙尚香狡黠的笑颜。
“你的舞剑虽不错,却与本郡主还有些差距,不过公瑾哥哥笑得那样开心,定然是很喜欢。”孙尚香命侍女为自己换了脚上的药,道,“为东吴的主公献舞乃是殊荣,若不是本郡主的脚受了伤,你哪来的这个机会,你应该谢谢我。”
他挠了挠头,道,“谢谢。”
孙尚香递了一个馍馍给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接了馍馍,心满意足地笑道,“我也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一个‘瞒’,你便唤我阿瞒吧。”
阿瞒是个十足的呆子。
第一日,一大坛陈酿当做清水,宿醉了一夜,偏要孙尚香拍着背脊才肯入睡。
第二日,孙尚香罚他去劈柴,他便偷带着孙郡主最爱的佩剑一并去了后山。入夜归来,带回一捆枯柴和一把废铁,一派天真地向孙尚香讨馍馍吃。
第三日,他将茶水打翻在自己身上,左右撕扯后,一脸无辜地看着孙尚香。
“你又怎么了?”
阿瞒站起身,伸开两臂,很是理所当然道,“衣服脏了,为我更衣。”
“主公务必早做决定,郡主一人便可换回荆州之地。”
“可是……尚香她才十八岁,而刘备已经……”
“主公,臣得到消息,自华容道一别,曹操便失踪了。如若此时您能困住刘备,夺得荆州,东吴定然一统天下。”
那样熟悉的声音是孙尚香思慕了十八年的周公瑾。
彼时,孙尚香正准备将阿瞒教予她的剑法舞给周瑜看,却不想,书房之外的偷听,竟是这般让人心碎。
孙尚香逃婚的那日,阿瞒追她到江畔。
阿瞒塞给孙尚香满满一袋的馍馍道,“我把馍馍都还给你,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岁末的夕阳将阿瞒的脸映得格外好看,与幼年初见周瑜抚琴时一般,让孙尚香不禁心动。
却不想,一支凌厉的箭飞向孙尚香。阿瞒倾身上前,箭中背脊,他笑着倒在孙尚香的怀中,他说,“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那日,她带着命悬一线的阿瞒跪在周瑜面前,“救他,求你。”
“郡主,蜀国的花轿在等你。”
那一刻,幼时那个抚着她发丝,唤她香儿的人,终究被掩埋在了记忆里。
周瑜将阿瞒置于柴房内便不予理会。
阿瞒睁开双眼,身侧立着一排黑衣人,他们单膝跪地,齐声道,“丞相。”
一男子上前为阿瞒敷了药,道,“丞相,一切都按照计划执行。我们派人暗中提醒周瑜将孙尚香许给刘备换取荆州,再将消息透露个刘备。如今,我们已经趁乱取得了东吴的作战图。许诸先生派我们来接丞相回去。”
阿瞒艰难地站起身来,道,“我让你射伤我来牵制孙尚香,不让她离开东吴。你为何射向她?”
“丞相千金之躯,我……”话语未落,阿瞒已是一剑封喉,那男子应声倒下。
孙尚香披上了嫁衣,做上了刘家的花轿。她手里握着个很是普通的馍馍,一抹极浅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阿瞒,你无事便好。
彼时,曹操站在吴宫的城墙上,望着远远离去的十里红妆,手中紧紧握着个馍馍,眉目里已全然不见昔日的纯真。
孙尚香,你不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