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七拐八拐,忽地进入了一条小巷。
日落时分,天边只余一点薄光。刚好,落在那棵银杏树上。
一树金黄。
主任到了
主任挥挥手,一众男女乐呵呵地下了车。
纪瓷跟在人群之后,抬头看看那棵树,背景是暮蓝色的天空。小梅姐拍拍她的肩,她笑了笑,跟着人群走进去。
很普通的四合院,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名堂,没有挂任何的招牌。但是小梅姐说这里是鼎鼎有名的私房菜馆,一般人都预约不到,这次还是借了社长的面子,主任才能把聚会定在这里。
一只棕色的狗趴在门口,懒洋洋的。纪瓷瞄了它一眼,蹲下来,它温柔地合和纪瓷对视。
纪瓷你是棕色的拉布拉多吗?挺少见的哦,我叫你棕棕好吗?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男声远远地响起:棕棕,来吃饭。
狗站起身,又看看纪瓷,跑了。
她回头,只看见模糊的男人的背影,在一扇窗前一闪而逝。
天说黑就彻底黑了下来。
小梅姐纪瓷,你快进来啊。
小梅姐的嗓门很大,大家便都扭头看她。她耸耸肩,走了过去。
主任那小孩儿,来,坐叔叔旁边。
众人哄笑。
小梅姐人家纪瓷都大三的姑娘了,二十出头了,别小孩儿小孩儿的。
主任我都40多岁了,叫叔叔不正好吗?
纪瓷坐在那里,只是抿着嘴,保持微笑的状态,也不插言。似乎她一直就是那样,给人的印象始终是一个稳稳当当的女孩子,不活跃,但也不沉闷,很讨喜。
餐桌是特制的,带着原木的纹路,长长的,可以坐下十二三个人。面貌纯朴的中年女人把菜一一端上来,看起来是很普通的菜品,小梅姐闻了一下。
小梅姐大师手笔。
众人还是笑。
各自品尝了之后,可是都不由得异口同声地赞道:大师手笔。
大师却并未露面,只有那个中年女人忙前忙后的。
主任这家店的桂花酒一定要尝一尝,据说是老板自己酿的,用的是江城的桂花,江城的桂花在南方可是很有名啊!
纪瓷的心里咯腾了一下。
小梅姐好巧啊! 纪瓷,你是江城人吧?
是啊,多巧啊。在安城两年多,很少听人提起千里之遥的江城。
桂花酒被盛在青色的小酒壶里送上来,木塞封口,麻绳紧身,绳上挂着硬纸片,写着清欢二字。
然后, 纪瓷注意到,桌上的杯盏与碗碟都印着清欢这两个字,想来都是专门定做的。
碰杯的时候,主任开口了。
主任小孩儿啊,这次我们得好好感谢你,多亏你救得急,以后要是再有翻译的活儿,我们还找你行吧?
纪瓷没问题啊,叔叔。
话音刚落,又是笑声满屋。
她挺喜欢这群人的,随和、率真。当时小梅姐说要带她来聚会的时候,她是想拒绝的。因为双方本没有太多的来往。她交了稿子,拿了翻译费,彼此两清,也没觉得谁欠谁的情。可是主任执意认为是纪瓷救了他们的急,原本的翻译者中途早产去生孩子了,还有三分之一的原著没有翻译,刚好,纪瓷的法文教授推荐了她。
也有人怀疑她的能力,毕竟只是大三的学生而已。但稿子交上去后,异议声全部平息。
第一口酒,微酸微甜,口感柔和,似乎还有淡淡的清香。
主任古人喝桂花酒都是要吟诗的,小孩儿,你先来。
纪瓷侧头想了想,开口了。
纪瓷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李清照的诗。
眼圈却忽地红了。
狗在院子里叫了几声。
她脑子里便只剩下了那一句,情疏迹远只香留下。心里涌起淡淡的苦涩。不知不觉,便贪了杯。真是好酒,让人想起江城的八月,想起风里浓郁的桂花香,想起桂花树下少年的侧脸。
小梅姐不放心她,隔着桌子把果汁递过来。
小梅姐喂, 纪瓷,悠着点儿啊!
纪瓷没事的,姐姐。
纪瓷调皮的笑着,又喝了一口。
旁人只道她酒量好,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喝桂花酒。
那年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呢,巷子口的陈奶奶从地里挖出藏了一年的桂花酒,纪瓷吵着要喝,林裴重重地敲她的头,林裴说这酒劲大着呢,你喝多了我可背不动。
林裴说话的时候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眉头微微撅起。
眉目清秀的少年,却总是喜欢撅眉。
不知道为什么,林裴一撅眉,纪瓷就会觉得心痛。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点他的眉头。林裴条件反射的抓住她的手,两人却同时红了脸。
他们走出陈奶奶家,手却一直也没松开。
他说,等到十八岁,我们一起喝桂花酒。
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怎么会那么炫目呢!她扭头,看见林裴红的耳朵。她怎么那么喜欢捉弄他呢?她掂起脚,嘴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林裴的身体似乎都僵了,只傻傻的看着技纪瓷。纪瓷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开了。
其实她慌的不得了,心跳得厉害。
那时候,她总以为18岁一眨眼就到了。何曾料到,原来,他们根本走不到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