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壹·槐花树下

那是一年中最灿烂的季节——春。

不同于夏日白昼那炎阳高照的炽烈，夜半时分又常伴随着凄风苦雨，令人心绪难宁；亦不似秋日里枯叶纷飞，满目所及，除却那鲜红如血的枫叶，唯有在寒风中挣扎绽放的菊花；而冬天，则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每当白雪皑皑覆盖大地，即便是清晨最真切的笑容，也会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平添几分莫名的感伤。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生命之旅始于那金黄斑斓的秋日，然而我的心却始终眷恋着春日里那勃发的生机。随着时间悄然流逝，这份对春天的热爱渐渐成为了我心中不变的主题，其余的一切都在记忆中慢慢淡去。

槐花就绽放在这样的晚春时节，正是一年之中生命力最蓬勃的时候。

早些天，便听闻营地外的那棵老槐花树绽放了新花，只可惜连日来忙于晋升学徒的各项事宜，竟抽不出半刻闲暇前往一观。

今晨的天空尚且清朗，然而至午间便已细雨纷飞，待得黄昏时分，雨势更甚。心知此乃晚春时节特有的景致，耳边仿佛又响起长辈们熟悉的絮语。

今日的夜幕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早些，或许是这场雨吞噬了残留的日光所致。

我坐在巢穴边默默凝视了一会这场春雨，心有一计油然而生。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之际，我轻手轻脚地从巢穴上起身，目光如炬，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确认无异后，才缓缓迈开步伐，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响动，或许是片落叶归根，又或许只是夜行的微小生灵。但我并未停下脚步，亦未回头张望。今夜，无论何事何人，都无法阻挡我前行的决心！

我很少去到外面的世界，几经周折，又历经山重水复，终于在寻寻觅觅中找到了那棵让我魂牵梦绕的槐花树。

儿时的我，常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聆听她轻柔细语地讲述我名字的由来。槐花，那是母亲此生挚爱的花朵——它代表着纯净无瑕的爱，如同清澈溪流般洗涤心灵。

夜色如墨，轻烟细雨交织成一幅朦胧画卷，使得那刻的槐花更显洁净脱俗。当我缓缓靠近，一阵阵清淡雅致的花香随风飘来，沁人心脾，令人难忘。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我不由自主地爬上槐树，渴望攀上枝头，摘取一朵这份纯净，将其珍藏心底。

不知是因那花香过于醉人，还是因寒风阵阵侵袭，只觉混沌间脚步一虚，我便从方才攀上的树枝上跌落。这棵槐花树乃周边最为古老的存在，其高大之处令人咋舌，即便是从它最低的枝丫上摔下，轻则皮肉受苦，重则恐有性命之忧。

其实那一天，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没想过死亡，也没想过能活。

转瞬之间，忽然感觉自己掉入了柔软的皮毛中——但我确定掉到底了。只是这种感觉，又绝不是那坚硬而潮湿的土地。

方才身体的失重感带给我的失措还没有缓和，但我还是仓促地站起来，看清了眼前 。

这是一只比我身型略大的公猫，年纪应该与我相仿；身上是淡灰色的毛发，偶然还能看出胸前隐隐约约的几缕白毛，在月下熠熠生辉。

我认识他。

澈爪，是你吗？

面前的猫微微抬头，露出他清澈的蓝色眼眸。果然是澈爪无疑了。

是我。

他的声音有点儿沙哑，我甚至听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我现下正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在跟踪我吗？为什么救我？什么时候发现我走的……

只是诸多疑问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堵得慌，最后说出口的竟然只剩下一句轻柔的:

谢谢。

他闻言也愣住了，但是我们很默契地都没有多问。我看着缓慢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知道他方才是用身体接住了我。

我有些担心，但澈爪自己在原地走了一会，确认了没有什么伤才继续开口:

你想要摘花吗？

我本以为他会让我跟他回去，就像他作为哥哥一定会对妹妹做的那样。但当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后，他却蓄力一跳，敏捷地爬上枝头，半晌后为我摘下了几枝开得正洁白的槐花。我拿到时，依然芳香扑鼻。

那时的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就只是莫名感觉这些槐花对我的意义沉甸甸的，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是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是形容不出来的。

明明出生开始我们就认识，可是他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了。

后半夜，雨声渐停，皎洁的月光终于透过云层洒在了槐花树下。

我几乎只记得模模糊糊的碎片，与月色凄清，与凛风猎猎。

最后的话我是哽咽着说的。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气氛沉寂了很久，久到我似乎要犯困睡去了。

喜欢什么？

这句话使我顿时清醒，我哑然地抬眸看着他，他目光灼灼，却异常沉静。如若不是此地只有我们二人，我真怀疑刚才的话是我自己说的。

槐花。

我如实地做出回答，同时我甚至在想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我臆想出来的梦。

答案是绝对的否定，毕竟摔落到他身上的感觉极其真实，梦境是做不到的。

可是我接着又想，这一切如此梦幻，怎么也不能是现实啊。

就是这样矛盾的想法交织在我脑海里很长时间，最终我也不想纠结了。我知道浮生若梦，何妨今日也只当它仅仅大梦一场。

想到这里，一句话如此顺口地问出了口:

你，也喜欢槐花吗？

槐花不是梦的尽头，就像晚春不会是生命的终结。

后来一切被岁月抹淡，光阴匆匆我也蹉跎，只是依然如此生动清晰地记得那年。

其实记忆早也模糊了，毕竟往事如烟，又有几人能够将桩桩件件的过往全部镌刻在脑海中？

不过我现在依然会想起那时种种，也始终不会忘记那天月夜微雨，槐花一如明月清辉。

那一天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