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墨？好巧，你也在这？这么晚了，你家也没电了吗？”梁然颇为意外，借着何墨的手站起来，膝盖上明显的红印子有点疼，但是不打紧，她没有理会。

程骁打量着来人，一米九的高个，混血一般的面孔，高鼻深眼，宽肩窄腰，一出现就成为了小店里的焦点。他默不作声，却不自觉的提高了心里的警惕等级

“睡不着，来外面逛逛。我记得你家不住这附近的，搬家了？”

“我老公家在这附近，”梁然话说的流利，心里对“老公”这个词还有点不太适应，不过她强行给自己演技拉满，回头无比自然的叫过程骁来：“程骁你来，这是我同事何墨。”

老公？何墨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看一眼程骁，迅速从外形判断这个男人的综合水平，一边跟对方客气的问好 ：“你好，我是何墨，梁然的同事。”

程骁虽然有点懵懵的，却也注意到了梁然不对劲的殷切，心里想着待会儿一定把这个人问清楚。

“老公”这个词头一次按在自己身上也有点不适应，大概有什么隐情，他很配合的出演，露出随和又不是完全友好的笑容：“你好，我是程骁。”

客套之后何墨转向梁然：“你怎么突然结婚了？”何墨不明白。

“我们是高中同学，前段时间碰巧又遇见，觉得合适也到了年龄 ，就一拍即合了。”梁然解释道，“最近刚领证，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原来是老同学，恭喜恭喜。”何墨心情复杂，有点酸涩又有点庆幸，“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我可以拥有一张请柬吗？”

“婚礼还没在计划之内呢，大家都忙，他下月要出差，可能延后了或者干脆不举行了，我们也都不在意这个形式。”

一阵明面上毫无意义实际上意义爆表的谈话之后，程骁的手机适时响起，物业短信提示电路已经修好，梁然远看无比自然近看十分僵硬地主动拉起程骁的手跟何墨道别，转头用带着撒娇的语气跟程骁抱怨：“要被蚊子叮死了，快点回去洗澡睡觉，我好困了。”

那手就一直牵着，直到两人走出了那一条街，程骁才开口：“这是你同意结婚的原因吗？”

后半夜的城市还是很闷热，牵了这么久的手心纹路被汗水浸渍得清晰，梁然小巧精致的鼻尖上也立着几颗汗珠，她放下他的手转身看他，他背着光，看不清那双眼睛让她觉得少了些愧疚，奇怪，她为什么要愧疚呢，她默念。梁然的眼底神色在路灯和夜色交映之下晦暗不明，程骁看的不真切，只觉得她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他是我准备投简历的第一外科主任的儿子，直接拒绝也不好，正好你找上来。”

“我看他也挺不错的，你不喜欢？”

“他呀，”梁然突然慢下脚步，叹口气，“说实话我曾经喜欢过他。”程骁不动声色的绷了绷眉头听梁然继续说下去，“何墨能力也好条件也好，有好感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吧。”梁然转头看向街边热闹的人间烟火叹了口气，“不过他有个忘不掉的姑娘，深刻到了从来没人见过却流传得经久不衰的程度。”

“万一他是放下了过去再来追你的呢？”

“我不要这种人和感情，再喜欢也不要，我不想活在任何人的影子里。”她转过身去不再说话，程骁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夜风拂动她的长发，他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而后跟了上去。

“你的膝盖怎么样？”

“不打紧，明天就好了。”

“你们医生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那倒也不是...”

一路谈天说地，还没等到小区门口，梁然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她那个夜猫子老妈发来的微信：明天我跟你爸去你们家看看，你俩不用过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头疼，程骁的手机亮起，是来自程妈妈的消息：我们明天去参加旅游团，顺便去你们家看看。

何墨打开花洒，温水劈头洒下来，身上黏腻的感觉瞬间消失，清爽的沐浴露气味恍惚间让汗水粘黏的夏天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这件事情他从没想到过，就像他从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像左熙的女人，不是长得像 ，是那天撞到他怀里之后努力抬起头来，满眼泪水鼻头红肿还很有礼貌的道歉的样子，像极了离开之前哭的鼻头发红又倔强地头也不回的左熙。医院年会上的小红裙和柔顺黑发柔媚又神秘，又神似他们初见那天风雪中迷路的左熙，长风衣随风飘动，精致小脸上的神情骄傲又易碎。他时常透过梁然的眼睛和背影遇见左熙，当年那个他很爱也很爱他的左熙。

他知道这事行不通，非常不道德且行不通，因此一直只是默默旁观，做一个关系还可以的同事，在她的一举一动中寻找心动的影子。一直到半年后的现在，他逐渐发现这个姑娘可以引起他不同于左熙的心动点，比如认真工作时眼中熠熠闪动的光——他从没见过左熙工作，左熙作画的时候会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让别人接近；比如发呆时空空的黑眸深邃迷人——左熙的脸上不太会出现呆愣的神情，即使发呆也是一脸骄傲和自小养尊处优带来的阶级感，往往拒人千里之外；比如她笑起来甜甜的脸与她平时给人的严谨干练的印象形成的强烈反差，比如她喜欢用的香水他也很喜欢，再比如被他捉到偷看他的她迅速移开视线并假装无事发生时窘迫又强装镇定的可爱。然而当他鼓起勇气递出那张画展门票，却并没看到她有一分的迟疑，那张小脸上浮现的是学术讨论会上大脑飞速运转时一样的神情，他已经知道会被拒绝了。他不意外，她有自己的考量。

然而他从来不曾想到过她会这么快结婚，不管是什么原因，就这么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