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下起来小雨,陵容给皇后请安回来照旧拿着刚做好的衣裳上绣花。
虽然是丝丝小雨,但天色阴沉沉的。暗沉的铅云闷在头顶,仿佛那浓墨般的颜色就要滴下来了似的。
陵容犹豫好久,最终还是看着御膳房送来的那难以下咽的剩菜,道:"屋中太闷了,还是到上林苑做吧。"
宝鹊劝道:"小主,外面下着雨呢。"
陵容道:"正是因为下着雨,才不会有人呢。"她让宝鹊拿了几色丝线和外衫,然后去了寄澜亭。
终于乌云积聚成一场的瓢泼大雨,陵容看着风打风吹下落花残叶一同席卷其中,成为茫茫大雨中漂浮的一点零丁浮萍。也觉得虽是春雨但却又秋雨的寒切。
晴日里的紫懊城并不那么阴森,甚至还有几分富丽辉煌的格局。可是一落雨,那是另一个世界。浩浩茫茫的雨水像是永远在冲刷着墙头如血的颜色。而大雨纷纷时,整个紫禁城都像一个哀哀的鬼魂,在雨水里戚戚地茕茕而立。
她不敢多看,中午让宝鹊取了饭菜便让她回去换被雨打湿的衣裳了,只道这里空气清新,想多待一会儿等天黑再来接她。
宝鹊拗不过她,只能同意了。
陵容将十分寡淡的饭菜吃了几口,她很明白在这宫中想要不被人这样作践,就必须依靠玄凌的宠爱,随后在手帕上绣了一句话。
甄嬛来了,又失落的走了,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而在甄嬛走后,陵容一边继续在衣衫上绣花,一边哼起了歌。
玄凌急匆匆赶来,走至秋千旁,杏花疏影里并没有见到佳人,有些失落正准备离去时却听到微弱的歌声。不由心中一喜,寻声而去。
不过是转角几十步路,他看到亭中人穿着粉白色广袖留仙纱裙,头发并不梳成发髻,而是垂着几缕,风吹过,便柔软扬起,鬓边簪一支简洁的素白银簪,显得格外娴静的女子。
心中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惊喜,但他几乎没有犹豫便进了亭子。
陵容察觉到有人过来,她抬头浅浅一笑,起身屈膝福了一福,却看到他的亲王打扮,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玄凌回道“我是清河王。”说完他自己都是一愣,随后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陵容略欠一欠身道:“妾身后宫选侍安氏,见过王爷。”
玄凌微微一愣,立刻笑道:“安选侍……怎么一副闺中女儿的打扮?”
"是妾室失仪,还请王爷见谅!"陵容取了帕子放在桌上,随后往一旁退了几步:"王爷淋湿了,还是先擦擦吧。"
"哦!"玄凌拿了拍子擦了擦头上的雨水,他能清楚的闻到手帕上的幽香,这样的香气在雨天,在这个孤男寡女的凉亭里格外的暧昧。
他不免细细看了帕子,上面绣着疏疏落落的夹竹桃。但他看到手帕上的字,不免沉下脸:"不爱宫墙柳,只因前缘误。你并不愿入宫?"
陵容忙上前从他手中夺回帕子,指责道:"王爷也太失礼了,您怎么也该称一句小主才是。"
"你……。"玄凌一噎:"安小主是入宫前便心有所属了吗?皇兄向来爱成人之美,一个选侍与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小主坦率告知他或许会愿意成全小主。"
陵容闻言心中一嗤,随后皱眉道:"王爷这话好生轻薄,我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家中该有的闺阁内训还是有的。"她说着便作势要收拾东西走人:"妾身不打扰王爷避雨了!"
玄凌却直接拉住她的手:"你把话说清楚!"
见陵容使劲挣脱,他反而越发的用力了:"不说清楚便去见皇后,到底看你到时怎么交代。"
陵容红了眼睛,赌气说道:"妾身是入宫以后不想承宠,但这又关王爷何事?王爷这般对妾身拉拉扯扯,有本事去见皇上,你这般逾越皇上定然不会请饶了你。"
玄凌闻言松开了手,干咳了一声,随后打量了一下:"小主的处境似乎并不好,饭菜如此简单,连衣衫都要自己做,这样的日子未免太清苦了一些。"他顿了顿:"宫中的余娘子因为歌声好备受皇上喜爱,我觉得小主的歌声远在她之上,才是真正是妙音,不,应该是天籁之音才是。"
陵容微微红了脸,好似因为他直白的夸耀而害羞:"妾身不过是随口吟唱几句,哪有王爷说得这般夸张?"她似乎犹豫一下,又说道"而且妾身也并不觉得余娘子有什么好羡慕的,以歌邀宠,嗓音毁,恩情绝。或许都不用等到嗓音毁的那天,宫中美人数不胜数,皇上纵然喜欢,又能喜欢多久呢?而如今余娘子受宠本就招后宫嫉妒,她那嚣张的性子更是树敌无数。一旦失去了皇上的宠爱庇护,以她的出身到时随随便便一个宫妃便能让她受尽苦楚,万劫不复。"
她抬头看了看玄凌一眼,随后轻声一叹道:"大周的后宫不比其他朝代,自开国以来一直是世家女和高门女子的天下。出身低微的妃嫔得到皇上的宠妃,或许能风光一时但终究不会长久的道理,按理说王爷应该是最明白不过的啊。妾身于王爷今日只是偶尔相遇,王爷天潢贵胄,又何必撺掇妾身去奢求根本就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见玄凌闻言沉默不语,陵容露出几分歉意:"是妾身话说过了,实在对不住王爷。"
"无妨!"玄凌随后又问道:"小主,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陵容轻声道:"妾身入宫前也曾有过幻想,但一入宫华妃的一丈红让妾身明白什么是天壤之别,什么是命比草芥。妾身不敢再去奢望荣华富贵,但求平安度日,不连累家中亲人便好。王爷今日为臣妾的歌好却不见天颜而可惜,可妾身若是得了宠,来日王爷只怕要为妾身的薄命而可惜了。王爷欣赏一朵花,未必需要把她移栽在精致的花盆里,放任她在不起眼的地方独自开放,或许她的花期会更长。或许可能有因为风吹雨打不幸夭折的那一日可那是天意而非人为,花开花落乃是世间最普通寻常的道理。古诗中不也有云: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玄凌反驳:"皇上向来顾念旧情,皇后也一直贤良大方,宽待六宫。"
"可皇后如今势弱,宫中并无人压制不了华妃不是吗?不然皇上也不会在惠嫔入宫没多久便有意让她学着六宫事务。"陵容直接望着他:"棋盘上的棋局已经开始,对弈之人真的会在意哪一颗棋子的生死吗?"
"你聪明通透,也可谓是旁观者清。"
陵容敛裙而跪,郑重叩首:"臣妾在君前斗胆妄言,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