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

夜里，菊清见陵容倚在床边出神，软语劝道:“小主把参汤喝了，早些休息吧。”

陵容将汤一饮而尽，她坐到床上，看着菊清放下了帐帷，便道:“今夜是除夕，你们在外间玩吧，不必守着我了。”

菊清答应着将帐帷平整垂好，又将地上陵容的绣花软底鞋放得工工整整，方才退了出去。

陵容心中装了重重心事，看着桌上的红蜡烛从烛芯里毕毕剥剥地一连爆出儿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撩人。一滴清泪斜斜从眼角滑落，滴在软枕上迅速被吸得毫无踪迹。

她在宫中待着静养，初一日的阖宫朝见也被免了前去。这一病，足足病了半个月，才恢复了对皇后的请安。此时不管是皇后还是华妃都已经无心顾及她了，心思都放在最近备受玄凌宠爱的余更衣身上，陵容也稍稍缓了口气。

余更衣聪明伶俐，擅长歌唱，随后一月内连迁采女、选侍两级，被册了正七品妙音娘子，赐居虹霓阁。

陵容起初仍不免有丝丝缕缕的惊痛，一点一滴触及心房，蜿蜒直刺下去，渐渐地，便只剩了酸楚。

玄凌宠爱过的女子不少，出身低的妃嫔也并没有，但唯独对她格外的轻怠，多年不给封号，后来却赐了鹂这个封号，更把她的名字也被改为安鹂容。

一日雪夜，明瑟居听到凤鸾承恩车的声音，还有女子歌唱之声，歌声甚是婉转高昂。

宝鹊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道:“小主唱歌可比这妙音娘子好听多了。”

菊清小声道:“这夜半在永巷高歌可不合宫中规矩。”

宝鹊不甘道:“妙音娘子深得的皇上的宠爱，谁又能说什么呢。”此后再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

陵容听着声音远去，有片刻的出神，其实只要她除夕夜出现在倚梅园，便能轻松的拥有万千荣宠。

但她自己选择没去，而最近妙音娘子的种种风光也一直在反复提醒着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每每这个时候，她便会想起甄珩，想起他们初遇。尽管她已经确定要入宫的秀女，但面对英雄救美的他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起她临终前与他的最后一面，她费劲心思也只是不想让他在余生轻易的忘了她。

而第二日太后因为妙音娘子昨夜把史美人关进暴室，褫夺了她的封号让她闭门思过的消息一传出，不少人都拍手称快。

陵容只淡漠的听着这些消息，或许内务府是真觉的她是软弱可欺，明瑟居日子也渐渐不好过起来。一开始是春日里该有的衣裳料子没有送来，她只得拣秋日的衣裳穿了。

幸好眉庄送来了一些，才勉强帮补过去。只是陵容的衣裳有了，下人们的也顾全不周，难免有了怨声。

陵容也只对菊清道:“我记得前些日子里曹荣华送的料子花样不华贵，但料子还不错，你去找出来先裁了给底下人做了春衫，也免得宫里先闹起来。”

可就连三月的月银也不齐全了，宝鹊数了数目不对，便朝内务府的总管黄规全嚷嚷起来：“凭什么咱们的银子不对？”

黄规全当下冷笑一声道:“小主过年的时候养病开销大。年下的时候用这个用那个都是内务府自己掏了腰包贴补的银子。如今都春天了，还不把这笔银子补上么？我都算过了，按着这么个扣月银的法子，明瑟居欠下的数目还得两个月才能还清呢。”

菊清也很不服气道:“明瑟居什么时候要这要那欠内务府的银子了，欠条呢？款项呢？一一拿出来我瞧！”

黄规全笑道:“内务府的账本哪是能让你们随意看的，哪有小主欠了奴才的钱不还的？小主不肯还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宝鹊看他大摇大摆走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进了暖阁见陵容依旧在做衣裳，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红了眼眶道:“小主您听听，内务府的人就这么作践我们！”

陵容平静地穿针引线，道:“是委屈你们了。银子不够，可黄规全是华妃的亲信得罪不起。再不济便是我们辛苦些，多做些绣活儿叫小路子他们送出去换钱罢了。”

只是送份例，哪里值得黄规全特意来这一趟？他是为了防着她闹事才特意来的，黄规全敢这样做也定然是有依仗的。闹大了固然华妃脸上不好看，但更难堪的也只会是她自己。

菊清想了想道:“不然小主和惠嫔小主说一声？奴婢想着，与其这样艰难……”

话未说完，陵容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宫里的难堪事自己知道就成了，还要告诉旁人要她们担心么？何况华妃时刻想抓眉姐姐的把柄，又何必再多事呢！”

两人无言，只得忍了气下去。

陵容知道这一切是华妃不忿她之前影响她的名声给她的教训，但也是皇后有意无意的推动。

她叹了一口气，随后道:"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

此时天气渐暖，上林苑的杏花已经开了，陵容往甄嬛宫里的方向走了一段，然后看到了玄凌假借清河王的名义与甄嬛搭讪，品萧。

待两人离去后，她依旧现在原地好久，上辈子甄嬛突然一鸣惊人，还未侍寝便连晋两级为菀嫔，一同伴随的便是余娘子突然遭皇上厌弃降为最末等的更衣的消息。

甄嬛也只和她和眉庄说她在上林苑里偶然遇见了皇上的，因为余氏在上林苑中出言羞辱她，才引起了皇上注意的。

可原来除了除夕的倚梅园之夜，竟还有这么一桩偶遇。陵容忽然想起前世春日里玄凌似乎是莫名其妙的淋了一场雨还生了病，不由心中一动。

待到次日，她早早又来到上林苑，没有在秋千处守着，而是去了附近的寄澜亭。结果没有看到甄嬛，到时看到了期望而来失望而去的玄凌。

第三日，她又在树后面看到玄凌推甄嬛荡秋千，甄嬛从秋千上突然起身跌进玄凌怀里，随后甄嬛应玄凌所求吹箫，两人谈杏花，玄凌还主动约甄嬛明日午后一起赏曲。

很显然，玄凌很沉浸这出游龙戏凤的戏码。

陵容也不知道她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接连几日到这里的，或许真的就是那埋藏不住的不甘心的。不甘自己的人生在甄嬛的光芒笼罩下，格外的残疾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