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醒来时,已是晨昏将省,借天透进窗口的一点亮光,快速冷静地扫视身处环境。
简陋的布置陈设,身下只铺了一层褥子的木板床,以及盖在身上的青蓝色薄被,再看周围都是与自己相差不了多少的女子。
自己身上的伤都有被好好医治过的痕迹,有人救了自己安置在女婢房,这样好的药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的,看来应该是有些地位的人。
此时,天色越来越亮,婢女们接二连三清醒,温宜收拾好床铺,没有妄动,正好有人与她搭话。
“姑娘,昨日你昏睡着,宋大娘吩咐等你醒后随她去公子那儿,现下宋大娘应是在花圃。”
与她搭话的是位面色和善的婢女,有个听起来很美的名字,汁湘,说话声如涓涓泉水,舒适亲和,温宜这样的性子都忍不住柔和几分。
答谢后,温宜打理好自己,踏出房门,是一个大庭院,来来往往的小厮丫头分工做事。
分辨布局后,穿过长长廊道,依稀可以闻到幽然的清香,从圆环四的出口出去,就是更大的庭院,中间是井然有序,花团锦簇的盛景,其间穿梭不停的女孩们忙碌不迭,偶尔有几个胆大的瞟向正在台阶上不停催促的妇人。
温宜远远目视,都足以听到她吼骂的声音,是个刻薄的小人物啊,不过这里的婢女应该都归她管,在阶层最底层的人看来,她真是个不好惹的大人物。
步步走近,花香味也越是好闻,忙碌的女孩们惊讶地发现了突然出现的女子,明明头上别着的是最次等的铁铃铛,仪态姿容却是比她们见过的贵族千金还要得体大方。
宋大娘可最看不惯这种人,怕是第一日来府里,不知避讳锋芒,正在她们为难得一见的好容颜默哀时,惊奇地看着宋大娘对其谄媚的笑和奉承,还一起离开了。
温宜其实也不明白,刚刚吆五喝六的妇人怎么就反差成这般,随着这位宋大娘一路的絮叨才算知道。
她当日是被这家的公子抱进来,还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医治,也是这位公子在看她无碍后,随意安置在婢女房。
虽然前后态度差距如此,不过宋大娘却是个老人精,心里估摸着这位姑娘对公子来说一定不一般,得好好对待着,万一飞上枝头一说什么话,她就遭罪了。
再不断打探姑娘来历时,都被四两拨千斤的回避,再看这周身的气度不凡,宋大娘肯定这人一定不是普通的。
“来,姑娘,这就是公子的院落,您进去便是,我呀,就先告退了。”
温宜颔首,淡漠地打量这座处于整个府邸布局居于偏左的院落,房间门前只有两个把守的守卫,但这四周的气息可不止这两人。
她沉默地上前,守卫为她推开门,仿佛里面的主人特意吩咐过的。
走进去,门沉重的紧闭声传来,丝竹管乐的乐声不绝于耳,温宜眉间都透露着厌恶,因为面前的庭院,衣着华贵的几位公子端坐上座,穿得轻薄灵动的舞女们随着乐声尽力地只为吸引贵人视线,竭尽全力的舞动讨好。
温宜第一眼就锁定了中间漫不经心举着酒杯的人,在少时零星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比对下来,方才确认。
岁月辗转,原主和她记忆里仍有几分善的小公子都有了大相径庭的变化。
候在中间贵公子后面的总管朱顺,看到在荫蔽处的女子,近前一步恭敬低首道:“公子,您等的人到了。”
宇文怀抬眼看向温宜的方向,玩味笃定的自信一笑,手里的酒杯也放下。
朱顺跟随宇文怀久了,一个动作就心领神会,叫停了乐声舞者,带人走向外门,经过温宜时,颔首道:“公子请姑娘过去。”
温宜随即迈开步子。
“怀兄,这美人还没舞完,你何将人散去。”
“唉,魏兄,没看更美不方物的走过来了吗?这可比那几个舞姬出尘,怀兄这里真是尽藏美人。”
宇文怀看着走近的人,笃定的笑容加深,在听到两旁的赵家门阀继承人赵西风和魏家门阀魏舒游的觊觎调笑,嘴角弧度顿消。
“我院里的人儿,二位都可以碰,唯独她不行。”
“这么出尘绝艳的女子,怀兄不舍得也是正理,搁我我也难以割舍。”
说话间,他们谈论的人已经到了近前,温宜并不在意所听见的轻视,她只要守信把原主放不下的人护好,其他的只要不招惹到她,她也不会自惹麻烦。
宇文怀上下打量着温宜,满意极了,在野郊,他认出她是自己少不更事时施救过的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女孩苦苦哀求,那时候,他远没有现在的心狠手辣,终究帮了一把。
没想到五年过去,还能遇见,在漫天大雨,他救下她并不是出于对少时的怀念,而是她紧握在手的剑,剑锋上端是往生营独有的标志 ,鸢尾花。
往生营是近年横空出世的杀手组织,因其完成刺杀任务的高效率与绝对的执行力,闯入世家大族的视线,宇文怀在接手宇文席的势力时就有了解过这个组织。
不过他所了解的和不少世家大族了解的也都差不多,神秘与顶尖暗杀也是往生营引人注目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杀手组织,训练出的杀手正好被他所救,不招揽到麾下也略可惜些。
“缺杀手吗?”温宜冷淡地抬头望上座的宇文怀如此问道。
这样直接不假思索的提问,算是老道的猎手的宇文怀都不禁一怔。
唯一的解释是她也认出了他,那天的伤势样子惨烈,应是遭遇追杀,他以此推测,自己于她有救命之恩,现下又急需庇护所,门阀贵族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只出乎预料了一下,宇文怀迅速找回主权:“杀手暗卫我都不缺,只一样,缺效忠的强者。”
精明算计之人,不需多言,双方便已都明白对方所图。
“我只忠于自己,不会效忠任何人,不过我们可以是雇主和杀手的关系。”
宇文怀眼神变得锐利:“那你怎么证明你的能力值得我冒险呢?”
她从头到尾都是平静淡漠的,这是一场胜负博弈,温宜的话无一不透露出她要脱离往生营,无休止的追杀即使强者也会疲累受伤,宇文怀又需要她的助力,那么两方之间,谁进一步,谁退让对以后是主次分明还是合作关系就很重要了。
“这是你要考虑的,如果你相信自己的势力足以庇护我,也相信对我的判断,那么我能给你的回报就会是你现在所缺少的,当然为了安心你也可以测试我。”
一旁的赵西风魏舒游观望这场博弈,这婢女什么来路,他们不敢置信这样窒息的氛围气场会是一个婢女造成的。
虽然他们和宇文怀称得上狐朋狗友,但偶尔宇文怀透出的狠劲与气势,让这两个多年接触,游走于权谋算计的贵公子都忍不住颤栗,而这个婢女竟丝毫不惧,还要谈条件,真的不一般也很有趣。
赵西风拍了拍宇文怀的肩,饶有兴致地说道:“怀兄,不如明日的围猎,猎物加上她怎么样?”
魏舒游也看热闹地附和。
“可以。”
“不行!”
温宜淡定地接话答应和宇文怀断然拒绝的声音同时响起。
齐刷刷的讶异投向宇文怀,场面一度静默,宇文怀意识到自己的回应有些不同寻常,喝了杯酒,解释道:“她是我招揽的精锐杀手,怎么能同围猎场的猎物相提并论 。”
魏舒游和赵西风更加觉得诡异,这……越描越黑。
宇文怀感觉气氛越发不对劲,自己也不对劲,一向对地位低的人都是眼高于顶的自己,对他们这些贵公子来说,人命只是昙花一现,怎么今天会这么奇怪。
他下意识地压抑自己心中的不愿意,点头答应。
“好,我也看看你的能力值不值得你提出的要求。”
温宜回以漠然颔首。
看来明日要有趣得多了,赵西风和魏舒游闪过这一念头。
宇文怀倒沉静凝视下首的人,吩咐回来的朱顺安排单独房间,让温宜住进去。
既然已经招揽,尽管不是很满意结果,也要好好安置。
温宜身无一物,剑也在野郊丢失,直接住进了红山院,没人敢指使她做事,想到已经达成共识,心安理得的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