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靠墙那个木质的大书柜里一直都是空荡荡的，至少在豌豆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豌豆小时候不喜欢读书，这木书柜很不受重视，虽然看起来不显，但事实上落了很多的灰。有一次豌豆实在受不了，想打扫一下的时候，在书柜的隔间里发现了一张面朝下的相片，就藏在书柜右下角的木门后面。
那是一张用木相框裱好的合照。看起来还挺年轻的父亲站在一堆人的边上，整个身子都是斜着的，看起来很努力的想要挤进人群中。身旁的兄弟一边扭头看着他笑，一边伸出了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肩膀，好让他靠的更近些。
那张照片中的人们的面孔都十分陌生，豌豆不记得他见过照片上，父亲这些朋友中的任何一个。
相片的背面，有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黑色字迹：“霜刃未曾试。”
照片中央有几个人，他是后来才在教科书上见到过的，都是科研界的名人泰斗。所以他猜到了，这些人应该就是同样参与玉龙计划的那些科研工作者。因此，在南区，两个陌生人来找他问路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有些苍老的熟悉面孔的主人，陆博士。
再回到现在进行时。陆博士带来的那个年轻人一脸笑意地和身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回过头来说，“之前希望城的总部派了人来，不过请放心，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豌豆微微皱起了眉，看向了陆博士。而陆博士的目光也并不闪躲，而是十分自然地看着豌豆。“他今天是不得已才以我学生的身份示人的。事实上，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我今天也不好细说，请你谅解。”
少年十分附和了几声。见豌豆也大概知道了些情况，他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会儿请尽量不要离开我的身边，等下指挥部可能会变得比较混乱。”
听到了“指挥部”这个词语，豌豆仿佛才突然想起了刚才被他遗忘的什么东西。
说起来，他在指挥部里，并没有看见本应在岗位上的总工程师向日呢。
不过，向日估计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也许自己不应过问太多的。
而此时仅仅就在相隔不远的楼下的向日，刚刚出了电话亭，一时间还打不定主意该去做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扭头远远地看了眼指挥部大门。然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问题。
几个走在过往人流中的人突然暴起，袭击了刚刚从电梯中出来的人，动作十分流畅地三两下制服了他们，并随后开始控制现场。
这给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在场的其他人几乎都被吓得不知所措。
向日倒是有些好奇这些人的来历，趁乱溜进了指挥部打算一探究竟。
他还是有些好奇的，这些人的来历。
而豌豆那里，他远远地，便看见了身着一身军装的将军迎面走了过来。他脸色并不好看，用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三人，“三位是，僵尸的盟友？”
不曾想少年听了这话，却非常破坏气氛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着豌豆，“不是不是，他不是。他就是过来帮我们带个路而已。”
豌豆表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少年。他到底是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的啊......
而将军，很明显，听了这话，他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最终还是由博士回答了将军的话，“长官，我们必然也不想以怨报怨的。今日之事，实在是情非得已。”
将军虽然面色极其难看，但说话还是很沉的住气的，“能希望你们能言行如一，保证你们手上各位先生们的人身安全。”
“自然。他们也向我们承诺过一场谈判。我们如今所为，也不过只是来赴一场约定而已。”
少年还冒出来补充了几句，“我们只是不想有人躲在暗处继续翻云覆雨，打搅我们的谈判而已，所以对长官们的手段可能暴力了一些。把他们暗中控制了起来，希望你们可以理解。”
将军面色仍然是铁青的。他刚才就已经收到了上层传来的议和的消息了。今天陆旭的突然出现的确是众人意料之外的，与他一同而来的势力过于强横，上层实在是措手不及。
将军最后将上层这个决定转达给了陆博士他们。他说，总部这个星期会派人来商议议和的事情。预计结束以后，会在下周一签署相关文件。在此之前，考虑到他们是从两百多公里外的沃兰城赶来的，为了表示礼节，总部建议他们现在暂时安顿在大使馆里。
陆博士道了谢，同意了这个建议。
在将军终于离开了之后，少年走上前来，问：“指挥部里人多耳杂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啊？”
然后就在几人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豌豆看见了不远处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这里的向日。
豌豆也愣了一瞬间。他不知道向日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情况。
身边那个少年又一次地凑了过来，“你们认识？”然后，还不等豌豆回答，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危险吗？要不要我让人把他放倒？”
“......”豌豆硬是神情复杂地看了少年一眼。他叹了口气，“不是，他是我朋友。”
向日也没有说话。气氛渐渐冷了下来。见众人都在沉默，少年又窜了出来，“对了，老师，你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的。”
豌豆便趁机扭头去看向日的脸色。向日是一脸疑惑的看了过来的。于是豌豆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在我们到了二楼大厅之后才看见我们的吗？”
向日“嗯”了一声。他并没有听到之前三人的对话。“我听将军说，你们是来帮埃德加的？”
陆博士摇了摇头，“不算是。我是受他的朋友所托，来阻止他的。”
“二十年前跟随他逃出研究所的那些人，这些年来一直和他一起躲在希望城外。我和他们一直都有联系，自从在沃兰站稳脚跟之后，便一直想办法继续给他们提供药物和治疗。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很多年。”
那是一个十分潮湿的雨天。忙碌了一天的陆旭回到自己那个大而空荡的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抬头看去，今天的云层很厚，天边是没有晚霞的。
陆旭是一个人定居在在沃兰城的。即使时不时的会有学生们来看望他，但是大多数时候，生活还是得要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自理的。
他开始自己慢悠悠地准备食材，起火烹饪。刚准备动筷子时，门铃响了。
当时夜色正朦胧，清脆的门铃声像是一支锋利的箭矢，划开了庭院里祥和的气氛。
陆旭打开了院子的大门。外面站着的，是几个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几乎不露出一寸皮肤在外。
陆旭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突然来了？赶快进来，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走在前面的人把口罩，围巾等一个个地拆了下来，露出了苍白的肤色。沟壑纵横的皱纹爬满了他的脸，看起来几乎不比陆旭年轻多少。他把手上的报纸卷了起来，揣进了怀里。“老远就闻见香味了，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在饭点的时候来啊？”
几个人都大笑了起来。
“没有没有，还好我冰箱里还有些菜，我给你们加几道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吧。”
在后厨的时候，二爷说什么也要过来帮忙，说是自己对美食也是有着独特的追求的，一定要趁机露一手。
饭后，陆博士说他们患病的身体经不起酒精的折腾，不许他们喝酒，几个人干脆就吃着花生米，喝着果汁，开始聊起了天。
二爷说，埃德加似乎隐瞒了他们一些重要的事情。埃德加将进攻总部的计划告诉他们的时候，有人认为最后的引蛇出洞有些过于冒险了，应该换个更保险的方法。但是埃德加却闪烁其词，这让他们有些慌张。
所以今天，他们来找了陆博士。
陆旭看着眼前这些人的模样，一时间也摸不定主意自己应不应该告诉他们实情。毕竟埃德加是说过的，他想要一个安静的终局。
可是平心而论，谁又愿意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好友离去呢？
“其实，埃德加本意并不是靠他的这些行为引出总部的那些人的。”犹豫了很久，陆旭还是觉得，他心底里还是更愿意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的。“他在你们之前来找过我一次。那时候他说，希望我在事情结束以后，能出面指控‘他们’的恶行。我之前在希望城的人脉是有的，在这种时候鼓动人心，寻求同盟扳倒‘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他本来就不在乎这个计划的结果能否成功、是否合理，他大动干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陆旭点了点头，“而且，他的想法的确是有些过于偏激了。被仇恨和痛苦占满的时候，人的确是很难维持理智的。”陆旭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揣摩着将要说出口的话。然而，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剩下的东西，我自己总是觉得说不清楚。我觉得还是你们救下他之后，自己去问他比较好。”
指挥部的楼梯上。陆博士的话音落下之后，几人便都沉默了，一时间，这里只剩下了一声一声清晰的脚步声。
还是向日先出了声，“所以今天，在埃德加一次又一次地避开了总部的袭击之后，倘若埃德加真的在后花园里遭遇不测，总部也很有可能只会认为他是黔驴技穷了？”
陆博士“嗯”了一声。
“那么，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豌豆低头看着脚下的楼梯，也不抬头看走在他前面的向日和陆博士，“埃德加今天会被你所提到过的‘二爷’他们救下。”
“是的。”陆博士如是回答道。
“不过我还是有一个疑问。今天之后，他们打算去到哪里呢？”
向日放缓了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豌豆。一旁的陆博士却控制不住地轻轻笑了起来，“你看得很清楚呢。”
他走在最前面，这时停下了脚步，转回了身来，身后的众人便就跟着停了下来。“这几天他们会和我一起留在希望城。各位不妨明天下午和我一起去见见埃德加，听听他自己的说法？”
向日点了点头，答应了。而豌豆，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就不了吧，我今天还要回南关卡，明天应该来不了的。”
几句话的功夫，几个人已经走到了指挥部的一楼，现在正向着阳光洋溢的门口走去。向日去看身旁豌豆的神色，看见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也是，经过这么一出危险的大戏，你们南关卡估计又要忙碌起来了。”
而豌豆没有回答，道了别，先走了。
豌豆这个重伤初愈的人的背影还是显得有些单薄的。万里晴空之下，徐徐风起，而他只是静静地走远，融进远方那金色的阳光中。
等到豌豆走远了之后，陆博士也道了别，说是要去与其他人会和。最后便只剩了向日一个人站在指挥部的玻璃大门外。
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高高地悬挂在头顶上。但当向日仰起头眯着眼睛望去的时候，他却无端地觉得，这样的天空于壮美之中，仿佛少了些什么。
许是这天空太过寂寥高远，倒显得有些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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