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B栋公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昏黄的路灯光下,一道影子在地面拉长,移动……
“蹬蹬蹬……”是脚踏在露天楼梯上发出的阵阵响声;“咚咚咚……”是无法抑制的心跳声。很快,那个鬼祟的人影便到了二楼的客厅门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吱”一声脆响,门被打开了。那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屋,他在墙面上熟练地摸索着,在左墙的一个凸起上轻轻一按,温暖的灯光便洒满了整个客厅——这不是别人,正是监视了血色琥珀近一个月的苏逸。
这是一个简约的世界,偌大的客厅里只摆着一张茶几,一组真皮沙发,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个大屏幕等离子彩电。左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毛笔字——“我存在的目的,就是写作。”雄浑刚劲的大字间却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
苏逸身子一转,目光落在了深色的窗帘上。不光是这里,客厅,厨房,卫生间,这公寓里所有房间的窗户上几乎都装了这种深色窗帘。它们似乎在表明着一种态度,一种把房间严严实实保护起来的态度。
这个公寓的配置几乎跟他租住的D栋公寓一模一样,苏逸轻车熟路地往里走,靠右的第一个房间便是卧房了。苏逸轻轻地走过去,门把一转,那门纹丝不动——是锁住了。苏逸再次掏出了那把小小的钥匙,这一次,他颇费了些力气,才把卧室门打开。
摸到了吊灯开关,摁下。
雪白的灯光猛地洒落下来,苏逸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这灯光太强烈了,比一般的白炽灯光更亮,也更刺眼。他用一只手遮在眉毛处,四下打量开来。
当苏逸看到窗帘旁的盆栽时,眼睛猛然睁大,身子几乎僵硬了。天啊,他不是眼花了吧,那里居然有一个硕大的盆栽。那盆子足有两个脸盆大,一根长长的,手腕粗细的黑色主干从土壤里笔直地往上,几乎一路延伸到了天花板。无数蒲扇大小的叶片直接从主干处延伸开来。这叶片很薄,几乎如纸片一样薄,叶片上没有一般植物叶片所有的经络,而是呈现出一种均匀的青灰色,像是水墨画中的景致一般。
无疑,整栋公寓最诡异的东西就是这一株盆栽了。这究竟是什么植物,在常年不见阳光的环境下,它竟然能生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据苏逸回想,血色琥珀从来没与打开过窗户,也没有拉开过窗帘,即使这株植物就摆在窗户边,也得不到多少阳光吧。难道它是靠灯光进行光合作用的?
不,或许不是这样。想起血色琥珀的怪异行为,苏逸勇敢地上前一步,想调查个清楚。旋即,他赫然发现这植物的叶片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文字。更奇怪的是,这淡淡的字不像是写上去的,竟像是从叶片内部透出来的。
借着强光,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苏逸便看清了一片叶子上的文字:“我大声地呼救,可周围寂静一片,耳边只有他大力撕扯我衣服的声音。他狞笑着,像一个来自地狱中的魔鬼……”
这种文字风格苏逸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血色琥珀的行文风格,天哪,他的小说怎么会出现在叶子上?不,还是说这是这种古怪的盆栽长出了小说?这究竟是什么植物呢?苏逸不由地把视线投向盆栽的土壤。
突然,一段小小的惨白色的东西引起了苏逸的注意。他弯下腰去,看清了那东西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竟然是一截小指!它的下半部埋在土里,上半部还带着一片染着金色指甲油的指甲。
“不,不——”这一瞬间,一副血腥的画面再度浮现在了苏逸眼前——满池殷红的血水,支离破碎的人体组织和器官在血水里起起伏伏……
苏逸软软地瘫倒在地,他的脸色惨白,瞳仁不断地缩小,手指发青,身体战栗。恐惧和惊悚像撒了生长激素的海草一般在他心里不断地蔓延,瞬间就把他的心塞满了……
忽然,“叱”地一声响,一股透明的液体忽然从植物的主干里飙了出来。浑身瘫软的苏逸已经无力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液体在空气中分离成了一滴一滴细小的水珠,再如云絮一般散开,最终形成了一小团淡白色的云雾。云雾飘散在他的脸上,他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逸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他只觉得四肢酸胀,动弹不得,原来是有什么粗粝的东西束缚住了他的手和脚。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竟然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那植物盆栽之下。
对了,是刚才那云雾把自己弄昏迷了。
一个人影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逆着光,苏逸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脸,但还是肯定地认出了他:“你是血色琥珀!”
苏逸对他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他曾监视了这个人近一个月。
“对,是我!”对方大方地承认了,他的声音很冷,比起之前苏逸在电话里听过的声音,“现场版“的声音更加阴沉,也更加阴鸷。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为什么潜入这里来?”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血色琥珀狞笑着说,“不过,这里的治安倒是比我想象中差很多。看来,解决了你之后,我得换个写作环境了。真麻烦!”
“解决……”苏逸震惊地咀嚼着这个可怕的字眼,“你要,你要杀了我?”
“当然!”血色琥珀身子一侧,手一扬,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露出了锋芒。
“为什么?”苏逸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
“为什么?”血色琥珀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疯狂大笑,“因为你看到了我的书树!幸好我在树屋上装了应激装置——只要陌生人闯入,接近它,就会被喷射出来的乙醚迷晕。”
“书树?就是这棵古怪的植物吗?就因为这样?”苏逸不甘地大叫起来,“不,我不甘心!就算要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死个明白?”血色琥珀上前一步,小心地抚弄起植物的一片叶子来,“也好吧,就满足你这个要求。我最喜欢讲故事了。现在,就让我来为你讲述这书树的故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血色琥珀的声音里柔和多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出身不差。从小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我被父母当做了企业继承人来培养。本来,我应该按照他们设定好的路线,读书,继承家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人独处的时候,总会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怒吼:难道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其实,这种感觉苏逸也有,他的生活也是按部就班,而自己就像玩偶一般被人操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爱上大他八岁的乔虹吧。
血色琥珀自顾自地讲述着说着自己的故事:“直到后来,我接触到了写作这个行业——我不需要靠那点可怜巴巴的稿费来支持我的生活,也不需要那些读者的推崇。我就是喜欢写作,尤其是恐怖小说。每当我完成一篇优秀的恐怖小说时,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满足和畅快。那时起,我也写出过不少优秀作品,可几年后,似乎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好的小说了。我迷惘,不安,甚至恐惧,难道是老天要我放弃写作,安心继承父亲的公司吗?不,我不甘心!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一个秘方。那是一个自称是我读者的人给我寄了封匿名信,信中有一枚神奇的种子,并附上了种植方法。”
“我懂了。那种子是不是这株古怪的植物?”苏逸恍然大悟,“它的叶片可以长出文字了,就成了你的小说?”
“看来你不笨。”血色琥珀冷冷地看了苏逸一眼。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向书树时,却顿时变得温柔无比,就像对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一般。
“你知道这树是怎么长出来的吗?”血色琥珀温柔地抚摸着书树,“是用我的血浇灌出来的啊——种下种子后最初的一个月里,我每天都要让种子喝下我的十滴血。之后,我不用每天放血了,但每隔一周,我都要给把自己的血喂给它喝。在我的照料下,书树茁壮成长,你看,它现在已经快到房顶了。”
“你疯了吗?”苏逸这才知道血色琥珀的脸色为何这么苍白了——他长期放血啊!
“我没疯。”血色琥珀白了他一眼,“写作是我毕生的挚爱,为了它,我愿意付出一切。书树长出来了,可光这样,叶片上还不能出现文字。要让它变成真正的书树,我还需要一种原料。”
苏逸猛地想到了他在土壤里看到的那截手指,他强按下胸腔中那股翻腾的恶心,质问道:“是不是手指?为了这个,你四处杀人……”
“不。”血色琥珀决绝地摇摇头,“我可没杀过人,我只是会半夜驱车去市里的殡仪馆。我买通了那里的人,花大价钱买一些即将火化的尸体上的手指。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钱几乎是万能的,而且,几乎没人会检查即将火化的尸体手指是否完好。当然,不是所有的尸体手指都符合要求,我只要那些恐怖杀人案中被害人的手指——当手指埋入土壤后一段时间,书树叶片上就会出现手指主人生前的点点滴滴,自然,恐怖的死亡场景也会真实地重现出来。我就把这些文字当成素材进行整理加工,一篇篇极具真实感的恐怖小说就诞生了。”
“我懂了,”苏逸深吸了一口气,“你买了乔虹的手指来进行创作,而我正是从你小说里的情节里得到线索,找到了凶手。”
“乔虹是谁,案子又是什么?”血色琥珀轻轻地摇摇头,眼中全是冷漠,“这些我可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能不能写出优秀的恐怖小说。”
“你这根本不是创作,是可耻的抄袭!”
血色琥珀冷冷地看了苏逸一眼,叹了口气:“我的手是用来写作的,真不想杀人,但你竟然看到了书树,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你将成为我手上的第一位死者,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位。”
“恶魔!”
“杀死了你之后,我就把你的手指割下来,放进土壤里,这样,我就能创作出一篇全新的小说来——读者偷窥一位作家……”
“砰——”一声巨大的轰响打断了血色琥珀的话语。他下意识地回头,却什么都看到。一个急切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响起,并逐渐逼近卧室。
“你的‘梦想’或许要落空了。”苏逸的嘴边忽然漾起一个神秘的笑容,“我忘了告诉你了,在我来这里之前,我交到了一个朋友,他对你的事情同样感兴趣。来这里之后,我一直在录音,而这录音一直以彩信的方式发送着。血色琥珀,你等着,我的朋友就要来了。”
血色琥珀脸色狰狞起来,他的眼里闪过震惊,恐惧,最后转化为浓烈的疯狂,他猛地举起刀来,声音残暴而迫切:“卧室的门已经被我锁上了,他们没那么快进来。至少在那之前,我能杀了你,完成我人生中最后一篇恐怖小说。”
“你真的疯了!”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就要架上自己的脖子,苏逸使出全身的气力,猛地一滚,堪堪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刀。刀锋擦过他的手臂,在小臂处留下了一道伤口,暗红色的血珠子滋地冒了出来。
那一抹红色让血色琥珀的眼里染上了一层癫狂的血红,这个瞬间,他几乎化身为了暴虐的狮子,又猛地朝苏逸扑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苏逸猛地抬起被捆绑在一起的脚,狠狠地踢在了书树的花盆上。“头重脚轻”的书树晃动起来,要向一边倾倒。血色琥珀的注意力被摇摇欲坠的书树给完全吸引了,他忙丢下水果刀,飞扑过去抢救书树。
这时,卧室的房门被猛地放倒。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面色沉沉地站在门口,在他身后,一个警察朝血色琥珀举起了黑色手枪。
血色琥珀怔住了,在他发呆的瞬间,他最宝贝的书树摔在地上,叶片迅速变成了死灰色,犹如在顷刻之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不,不!”血色琥珀猛地蹲下来,失心疯似地抱住了那笔直的主干,“不,不,不该是这样的,我还没完成最后一篇恐怖小说的创作,不……”
方警官迅速上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这个失魂落魄的作家。
“苏逸,你怎么样了?”那个高大的男子蹲下身子,轻轻解开了苏逸身上的绳子。
“陆翔,你可算是来了。”苏逸疲惫地笑笑,“要是再晚一点……”
“不会的,我们一直在门后等着出场,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出场!”
“你!”苏逸哭笑不得。
“陆翔是逗你玩的,这话你也信?”方警官白了苏逸一眼,“好了,我先带这人回警局。陆翔,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要找的那个什么劳什子应该就在这屋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