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看的秦小混心中发苦,她自诩做事决断,从不拖泥带水,但自从认识这两兄弟就开始婆婆妈妈,搞得她烦不胜烦。她是个要做大事的人,如此儿女情长,将来必定英雄气短,这可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她这种随遇而安的个性可不允许这么做!正要开口解释一下对于清枫出征的初衷,却见单戎骁原本冷清、空乏的眼神突然呈现着莫可名状的痛苦、悔恨,眼睛不易察觉地泛起一阵湿润,他微微昂起头。这一细微的发现直把秦小混烫得满心满腹火烧火燎地疼,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辆马车骨碌碌地飞快转动着车轮,不停转动的车轮看得秦小混整个人都发晕。就像她一时不可安歇的思绪,一时家国天下,一时私怨情仇,那些思绪搅扰着她,不断在脑中互相轮转,使得她的头疼如影随形。马车的速度不会因为秦小混的暂时卡壳而停下,随着单戎骁越发僵硬的身体,马车也越来越近,以最快的速度朝他们所处驶来。驾车之人看上去不过花甲,头戴武冠、一身宽袖大襦、足凳皂靴,停下马车后小小掀开车帘对里面的人不知嘱咐了些甚么,又拿出一柄铁锹才转回身气宇轩昂向三人走来。这人年纪虽已不轻,但精气神十足,腿脚稳健却又听不到任何声音,内力已十分高深。
单戎骁见了来人撩起袍子噗通跪在了他面前,深情肃穆。他这一跪十分恭谨,可又似是带着发泄与报复,膝盖砸在地上听得秦小混心里跟着颤抖,浑似那腿根本与自己无关。他这一跪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莫清枫正要上前阻挠却被秦小混一把拽住,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安好。”
那老头眼皮未抬,冷森一笑:“免了,韩某哪有荣幸能有你这么一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好女婿?!”
在莫清枫的心中这位哥哥虽然只是义兄,但他自小又无兄弟,心里一直将他当亲生大哥一样看待。他又缺少家庭温暖,父亲不知身在何方,母亲疯疯癫癫,只有和哥哥在一起才会有家人的亲情。一直以来对这位哥哥视若父兄神明一般,哪里容得别人诋毁于他,哪怕是什么狗屁的岳父,要不是看在嫂嫂的面子上他照样会揍这老小子!当下吼道:“你少胡扯,不许污蔑我哥!”
韩耀武理都不理他,只瞅了一眼继续道:“我和他的事小孩子家少搀和。”转而对单戎骁道:“贼子,你掳走我女儿,害她性命,这些事既然都过去了,我也不再与你计较。只当我教女无方才出了这么个逆子,着了你的道。可今日,老夫要将不孝女的骸骨迁回家乡,你识相的就滚去一边莫要插手,不识相的,可别怪老夫手下无情!”
“混账!大嫂嫁给了我哥就是我家的人,死后自然是入我家祖坟,哪有迁回娘家之理?你这老头忒也难缠。”
莫清枫话刚说完韩耀武铁棍朝他招呼过去,幸他没有伤人之意,莫清枫反应又快才没被打到。一旁的秦小混吓出一身冷汗,将莫清枫拉远了才小声询问:“没伤到吧。”
莫清枫赌气道:“他还能伤到我?”心想这老头子怎么沾火就着,简直就是一根炮仗。
单戎骁见莫清枫果然没事才放下心道:“岳父大人,清枫年幼无知您切莫和他计较。的确是我害了妁妁,您若有气全撒在我身上就是,清枫和小混年少,若有言语上的冲撞您莫要动气。”
“老头子不跟这俩娃娃上吝,是叫他知道说话注意家教。恶贼,我不与你胡搅蛮缠,我只问你,你是让我迁,还是不让?
“恕小胥不能从命。”
“好,某也知你是个混账!今日且问你,婚姻大事是否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
“你与敬旋可有?”
“不曾有。”
“那你又可曾送过三书六礼?”
“也不曾。”
韩耀武冷笑:“恶贼,我没有报官告你诱拐良家妇女便是对你的恩情,敬旋在地下陪了你这么多年你还不满足?我老头子就这么一个闺女难道把她骸骨迁回家你还要阻止?”
“岳父大人说的完全在理,我与妁妁虽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俩情比金坚胜却世间其他夫妻。这些年我没能另您二老接纳我,让妁妁不能尽孝都是我的错,没有让妁妁风风光光进门也是我的错,又没能好好护佑妁妁令她身亡更是我的错。小婿万死不能赎其罪!”单戎骁思及夫人儿子惨死多年一直压抑的歉疚终是再次浮出,低下头不再说话。
莫清枫何时见大哥如此窝囊过,就算面对公主、面对将军也不曾失了自己的尊严,凭啥一个破老头就可以作威作福。一想到这气得他只喘大气,恨不能过去将那老头胡子扯掉。怎奈秦小混一直拉着他不让他动弹,又一脸严肃。每次秦小混只要一严肃他心里就犯怵,这死人估计心里又有什么主意了,还是暂且不动看看再说。
“你既然知道就好,还不滚开!”韩耀武横起铁锹,便要去掘土。
单戎骁大惊冲过去伸臂隔开铁锨,韩耀武一是年纪已大,二则武力比之单戎骁毕竟还是差了大截,用力过猛之余被他一格耍了个踉跄,众人见之均十分尴尬。韩耀武一时又气又恼,一张老脸通红得要滴出血来,跳脚骂道:“混账,混账,混账,你还要连老夫一起杀了吗?”
单戎骁连忙跪好磕头,“小婿不敢,小婿一时大意,绝不想伤了岳父。”
韩耀武心里更为愤懑,心道你也欺人太甚,你一个大意就将我震开,是在奚落我功夫差,不能耐你何吗?
秦小混一拍脑门,心想你个呆子,怎能如此说话?这死老头子并不是完全食古不化,听他的话这些年其实已经原谅了韩敬旋,只是对夫妻二人怨气未消。韩静旋后来又命丧木莲花之手,二老丧女之痛自是不消说,迁坟其实也并不是过分之举。若是好好与这老头哀求并不是不可能令其动容,这下可好,让他出了这么个丑,以这死老头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本性谁知道会怎么难为于人。
“大庄主好本领,我老头子自愧不如,不若你今日将我一家全杀个干净,我们一家三口地下团圆去便了,也落个清净,免得在这世上受别人白眼。”
“小婿怎会与您动手,刚刚实在是不小心。您说的句句在理,我与妁妁没能侍奉您与岳母,让您和岳母受人冷言,是我们错了,我对不住您韩家,这辈子也终是欠了韩家的。您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妁妁在地下赔了我这么多年,我想她也该想家了——”
“大哥,你说甚么?大嫂是被木莲花害死的跟你有甚么关系!韩老头,你若要报仇尽管去找那木莲花,与我大哥纠缠作甚?怕人家武艺高强就来欺负我哥还算英雄好汉么?仗着是嫂嫂的爹爹便来难为自己女婿,好不害羞!反正不管你认与不认,大哥大嫂都是夫妻,嫂嫂泉下有知你如此为人,她不难过死才怪!若是你功夫不到家怕了人家木莲花,我莫清枫倒是可以相助,但是要带走我嫂嫂,却是门都没有!”莫清枫听单戎骁话越来越不对劲跟着急起来,不管旁边秦小混怎么拦着赶紧插嘴制止。嫂嫂的事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哥哥对她的感情莫清枫实在太清楚不过。
单戎骁摆手让他闭嘴,抬起头斩钉截铁道:“虽然如此,小婿还是想自私一回,让妁妁留下来陪我,也让我陪着她!”
莫清枫的话不无道理,句句戳中他心,此时恼羞成怒指着单戎骁道:“恶贼,你到底让是不让?”
“不让!”
单戎骁说得无比坚定,转过身子跪在坟前抚摸墓碑上韩敬旋的名字,“再辛苦你几年,陪陪我,原谅为夫太自私了!”
秦小混心里“咯噔“一下,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莫清枫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一股泛酸搂住她,莫不是她对哥哥的感情始终放不下?。
#第一百四十而章旧账
“你不让?!”韩耀武三尸神暴跳,五内豪气升,举锨朝单戎骁后背拍去,这一下出乎大家意料,莫清枫正要上前却已来不及。本来以单戎骁的反应之快又怎会躲不过,但他对韩家一家人心含歉疚,又碍着对妻的爱意,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韩耀武动手。既然对不起人家,受他一招又有何妨?该还的也总要去还。他思绪万千缓缓道:“岳父,您若成全便认了小婿,若是不认便杀了我,也好叫在下与她地下团圆。我夫妻二人永远当您是父亲,更加不会怨恨您老。但要带走她,却是万万不能够的!”
韩耀武本无心伤任何人性命,不然以他的脾气刚才也不会对莫清枫手下留情,但却没想到单戎骁将话说到这份上,立时老脸通红大喝一声举起铁锨狠命朝单戎骁身上打去,单戎骁运气硬接,他弯下腰扶住墓碑站起身来。他不是会轻生的人,只是对韩敬旋满心愧疚与思念,既不能让夫人离开又不敢忤逆韩耀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两全,只想着让韩耀武出了这口气。秦小混拉住想要杀人状的莫清枫,缓步走过去直直面对着韩耀武。
韩耀武一条虬龙棍成名江湖几十年,自己这份气力他是最清楚不过,没想到单戎骁竟能如此毫无痕迹把力卸下来,以他的年纪有如此功力倒是令自己震惊,若当真与他动手,是没有胜算的。要说对于当年二人的婚事他不是没有后悔过,若是当初不那么固执,敬旋或许也就不会死。想到女儿与外孙,他眼圈一红强忍着没有落泪,道:“恶贼,你这虚情假意的东西,你找死我就送你去见我那命苦的女儿!”
他话刚一说完秦小混伸开双臂挡在二人之间,见韩耀武急速停手才怒道:“老头,你够了!”莫清枫想要拉回她被她一眼瞪回去。
“小娃娃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秦小混冷哼一声,知道此时要拿出她一贯的做派——仗势欺人了。她背着手,踱了两步夸张着语气说道:“我不是小娃娃,也不让开!你要杀我那最好,在下乃当今懿环公主的夫君,当朝的驸马爷,您若不怕死也不怕连累家人就快点杀!我知道您老人家不怕死,也知道你高傲不可一世,但在我面前先收起你的高傲。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抛开我的身份,凭你的本领今日在场之人你又能杀得了谁?当今能杀我大哥的人我敢相信江湖中不超五人,您在江湖的排名能进前五吗?这位倾城公子,纵使他年纪再轻,凭他的轻功累也把你累死。区区在下武艺最差,但你家那位前女婿白莲花却被我削掉了一条手臂,您觉得我若削您两只手又会有几成把握?大家敬你是武林前辈,又是大嫂的父亲才一再忍让。我大哥端端一条汉子在你面前卑躬屈膝莫不是怕了你?人都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一把年纪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连累死了女儿又要虐杀女婿么?世间怎会有你这么狠心的人!你口口声声骂我大哥是恶贼,你又可曾见他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大哥做的虽然是黑道买卖,却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凭什么骂他?凭什么看不起他?凭什么不让大嫂嫁给他?”
韩耀武被他骂的哑口无言,这小子人小年纪小,偏偏说的话又句句在理,憋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
“大嫂被那朵白莲花害死你不去报仇反而在这为难自己女婿,你当真是英雄豪杰!”秦小混见他说不出所以然来步步紧逼。
韩耀武被一个小辈如此问,气得啐道:“呸!敬旋被木莲花害死你们可有何证据?木莲花才是敬旋的原配夫君,虽行为不端做了错事也断不会害我女儿性命,你们莫要被这贼子骗了!好,你说他没做过亏心事?莫被我问住,我女儿那趟镖是怎么被他劫的?难道我女儿是奸商,是贪官污吏不成?”
“劫镖的是刚刚上任的手下,不懂规矩,早已被就地正法,你不要再拿这件事当借口。”
“出了事便要将责任推到手下身上,这便是义薄云天的作为?你骗得了敬旋那傻丫头可骗不了我!”
“我呸!”秦小混气得啐了一口,不顾韩耀武眼瞪得眼溜圆继续说:“那件事我大哥为了给你女儿说法早按照道上规矩三刀六洞了你还要怎样?若不是如此,凭我大哥的武艺怎会被那朵白莲花打伤?韩老头你莫不是不知道,你那好女婿闯进龙剑山庄不是要杀我大哥是要杀你的宝贝女儿么?我大哥为了救她才被白莲花打伤,一身内力险些就没有了。如此仁义的女婿你不要却要那狼子野心的白莲花,你的眼是瞎的还是心是瞎的?大嫂能找到那么好的归宿你不偷着乐反而棒打鸳鸯,害的大嫂自残与家决裂。韩老头,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韩耀武并不知道木莲花要杀韩敬旋之事,当时木莲花回去只说龙剑山庄使了卑鄙手段不肯放人,敬旋被迷惑也不肯回来。他当时气昏了头,若当时不是那么意气用事而是自己过来好好调查或许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的发生。
“你,你,你说得可都是真的?木莲花真要杀我女儿?”
“我骗你作甚,木莲花那样奸险的小人甚么事做不出来?你若再不信可以去富贵山庄问尚善水,尚善水你总不会不认识吧?你女儿的终身都断送在了你这个顽固老头的手里,你今天还要一错再错?能找到我大哥这样的夫君不知是你女儿前世做了多少好事修来的,又有多少姑娘始终都不能进到他心里。你不回家放爆竹庆贺来捣什么乱!”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单戎骁心道:大哥,你终究还是不能忘了韩敬旋的。
“我问你,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单戎骁甚是感激秦小混为他做这些,点了点头。
韩耀武心中动容,木莲花为人的确不耻,背着敬旋与尚善水苟且,他的话也的确不足信。却又想起单戎骁最近的风流官司怒道:“你少危言耸听骗我老头子,你们一起演戏当我不知道么?他若真对敬旋如此深情,那当初为什么又要娶甚么方家姑娘,搞得江湖上人尽皆知,何况新娘子还是从自己义弟手里夺走的!能做出这种龌龊事我看你们怎么解释!若是只娶妻也就罢了,还在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