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莫清枫就已经起床，虽然眼盲但坚持不要迎春服侍穿衣洗漱，早饭过后一辆马车晃晃悠悠把莫清枫送出了山庄，以至于秦小混发现一整天都没人和自己吵嘴斗气时已经是时至中午开饭的时候了。
“莫清枫呢？”秦小混在饭桌上问来福，难道这货对于昨天自己故意浪费了下他银子的气还没消下去因此不愿意看见自己而独自用餐了么？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要不要这么小气。
“骠骑府了。”来福秉持着对待秦小混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能说一个短语绝不说一整句话的原则回复道。他本就他懒得搭理秦小混，更怕言多必失，话多了惹得秦小混是看出其中有什么不对。庄主大人一再叮嘱不许让她知道，自己这个奴才可是不敢嘴漏。以她不惹祸就不舒服的秉性，这种事的确是不让她知道为好。
“这货知道人家和将军有仇故意整他，居然还和将军走这么近，看来是欠揍！”秦小混没多想，习惯性吐了一句槽，跟着埋头吃饭。
只是感觉今天的饭菜怎么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呢？莫非厨子便秘了心情不好吗？看来有必要关心一下。
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厉府，莫清枫递上拜帖，跟着对守门的家丁来了一句：“如果将军愿意见我，请他务必亲自出来迎接。”
家丁暗中抽了一口气，憋了半天终于把那句“你以为你是谁啊”给憋了回去。
而厉晖听到家丁的禀报时也不由得一怔：“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的。”家丁眼观鼻，鼻观口回道。
厉晖倒是没觉得被冒犯，他一介武夫也没那么多自以为是的穷讲究，只是有些意外莫清枫会这么做，那个莫清枫会主动来找他就已经是很让他惊讶了，竟然还提出如此不知礼仪的要求，更让他觉得不同寻常。
不管怎样，还是去看看吧，总不会有人敢冒充这位倾城公子吧。
厉晖到了府门口的时候果然看见了莫清枫，确实是他本人。此时他正斜靠在他大门口的石狮子上，两眼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发呆。
“莫少侠前来找我，有何贵干？”厉晖走到门口站住了，扬声问道。
“厉将军？”莫清枫站直了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当然他也望不到什么。“可以到我跟前来吗？我有话和你讲。”
厉晖还没说什么，身边的家丁倒不满了，小声道：“这莫少侠也太没礼貌了，怎么能这样跟将军说话呢，皇上对将军都是礼让三分的。”
“无妨。”厉晖一摆手止住了家丁的唠叨，走到莫清枫面前，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往常。
“莫少侠，可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莫清枫的手朝声音来处抓去，正好抓到厉晖的胳膊上，将他拉近自己身边才低声道：“将军，我现在看不见，你能带我进去找个安静地方谈话吗？”
厉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反手抓住莫清枫的胳膊：“跟我来。”
厉晖把莫清枫带进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不如说是作战室，每次和自己那些军中的知己好友讨论打仗作战的事情时都在这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完整的大衍朝地图，还有一座砂石筑成的地形模型，因此这间房由守卫十二时辰看守，府里除了厉晖，就连管家都不被允许进入的。
所以当厉晖把莫清枫带入书房的时候可想而知管家该有多么惊讶了。而厉晖则是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将军府里清净能说话的地方，这里最安全。
厉晖将莫清枫带入书房后安置在一张椅子上，有人送上了茶水，厉晖在门外接了，关上门，将一杯暖茶递进莫清枫手中，看他喝了两口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清枫的手在椅子旁边探了探，摸到桌子后将茶杯小心翼翼的放在上面。往常那样简单的动作在眼盲之后做来竟然是这样困难。
“被人暗算了，中毒。”
“知道是谁吗？”
“我不确定，但却能猜出来，”莫清枫摇摇头，“百般刁难又暗中下毒，对付我这样一个小民，他是连阴谋都不用一下，就直接来了。被人如此不屑一顾的剪除我不知是不是该暗自哭上一把。”
厉晖自然不是笨蛋，虽然武人直来直去，但不代表他没脑子，不然也不能做到这个位置上，他很快便想到了他话中之意，有些恼怒同时亦有些歉意。
“若你不是我举荐的人，也许就不会突遭横祸。”
“厉将军大可不必这样说，是我自己找上门来请你帮忙，若有后果也只能说是我自找的。”
“你的毒，可找到人帮忙医治了么？”
“未曾，只知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要解毒，却不知哪位名医能解。”莫清枫倒是对解毒这事表现的非常淡然，大概是知道再怎样努力也没可能在文试之前解毒，因此这毒什么时候能解也就不是他着急就能有用的，不如泰然处之。
“那你这次来，可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
“后天的文试我势必无法参加，总要给你一个缺考的原因。还有，也希望将军能帮我找一下令狐桔梗。”面对厉晖的关心，莫清枫依然表现的十分淡然。此次前来，还是带着微弱的希望，如果那个丫头还在这里的话，或许她会有办法。
厉晖已经习惯了莫清枫对他的态度，这人对他的礼仪上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偏偏态度却疏冷的紧，总让人觉得气闷。“那个小妖女之前的确来过府上，如今早就走了。不过这件事就交给我，莫少侠现在有什么打算？”
“去找一个故人。”
厉晖将莫清枫送出门口，轿头压下，莫清枫摸索着上了轿子，吩咐一句：“去露华楼。”此言一出，厉晖张嘴想质问些什么，只是始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亲密，他没有这个资格去质问莫清枫的想法与做法。
轿夫应了一声，便抬起了轿子远去了。厉晖望着轿子的去的方向，满脸的阴霾。转身吩咐管家：“派人去城东平安客栈去寻令狐姑娘，就说——我有请。”
轿子到露华楼的时候，冰心已经得到了消息，虽然不想再理这个让她伤心失望的人，可还是抵不过思念，早早的就在门口等待了。
莫清枫从轿子里出来时冰心立刻迎了上去，有些嗔怪的道：“你还记得我这儿，我以为你完全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呢，”莫清枫风流一笑，“这次我来陪你多住些日子，你可愿意吗？”
“真的？不是哄我？”
“那是自然。”
所以当秦小混发觉已经一整天没看到莫清枫的时候，莫清枫正躺在冰心闺房的软榻上静心听着外室的弹唱，冰心坐在榻边上，手拈起一块削好的梨递到莫清枫的嘴边，被他一张嘴连指尖一同含进去。
“莫公子。”冰心双颊微红，却并没有抽出手去。反而是莫清枫一惊，忙张嘴放开她的指尖，囫囵嚼了两下把梨吞下去。
“对不起，我看不见，你还是不要喂我了。”莫清枫半坐起身，向后挪了挪身子，刻意同冰心拉开距离。
“你就这么讨厌我？”冰心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又气又恼，本以为他愿意来露华楼小住一阵是打算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其实，你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的，我给不了你幸福。”莫清枫试图说服冰心。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给不了。”冰心红了眼圈，“莫非你是嫌弃我的身份。”
“当然不是，只是，我有苦衷的，你不明白。”
“你不解释，我又怎么会明白。”
“我的眼睛已经盲了，难道，要你照顾我一辈子么！”
“那有什么不可以，我甘心情愿的。”
“现在你会觉得甘心，”莫清枫摇头苦笑，“三年后，五年后呢，我不能再陪你赏花作画，不能陪你下棋弹琴，甚至连我这一身引以为傲的武功都未必能够再保护你。十年二十年后，我的青丝会变作白发，眼角也会充满着皱纹，我不会永远是你喜欢的那个倾城公子。总有一天，你会彻底的厌烦我，会后悔当初的选择。既然如此，我们何苦让那天到来，不如就这样维持着朋友的关系，不会伤心，也不会失望。”
“你会老，我也会，我们都不可能维持着年轻的容颜，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推开呢？”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你长的美或者丑，都没有什么分别。”莫清枫眼睛里终于忍不住对未来的惶恐，感觉要流出泪来。
他自小是锦衣玉食鲜衣怒马的人物，就算是背负着母亲与师傅的期望，也从来是不可一世傲视群雄。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一天，即使他看不见，却依然能感受到旁人落到他身上的眼光，不再是钦羡和嫉妒，反而变成了同情和耻笑。
冰心看着莫清枫，那人脸上的神情如同小孩子一般的有些害怕有些茫然，让她的心也跟着狠狠揪起来。她想，她这辈子如果能跟着他，就算，就算他眼睛看不到了，也不愿离他而去。
当晚，莫清枫和衣睡在软榻上，冰心劝了他两次去床上睡，他都不肯，冰心看劝不动他，只得吩咐小丫头在房间里多烧了两盆炭火。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拜访，是厉晖。他那样的身份自然不能让他久等，于是便请了进外室坐着，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位白衣姑娘，腰里系着一把碧玉的箫。冰心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姑娘大大方方上青楼，不由得诧异的打量了那姑娘几眼。只觉得她冰肌玉骨清无汗，像是从雪地里挖出来的雪娃娃一般，美则美矣，就是没什么生气。
冰心服侍着莫清枫洗漱，昨晚和衣睡了一夜，衣服都睡皱了，她从衣橱里翻出一套外袍为莫清枫换上。那是她亲手做的，这三年她每年都要为莫清枫亲手缝制两套衣服送到他家，可惜莫清枫从没收过。
厉晖看着莫清枫在那露华楼花魁的扶持下从内室走出来落座，脸上还带着些许潮红，耳边的两缕头发刚刚洗脸时候被沾湿，柔顺的贴在脸颊上。厉晖从来不会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男人，因为他觉得那太女气，可看着眼前的莫清枫，厉晖却觉得除了美丽这个词，似乎用其他的词语来形容都是一种亵渎。
“厉将军来了”莫清枫仍然是淡淡开口问。
厉晖低沉的嗯了一声，道：“昨寻到了令狐姑娘，她医术不凡，也许能医你的眼疾，因此这大早晨的顾不得打扰就贸然来了，实在是有些唐突。”
“令狐桔梗找到了？”莫清枫按耐着激动问。
“是的。”一直在一边没有出声的令狐桔梗开了口，拉过莫清枫的手腕为他把起了脉。本来昨日厉晖就寻到了她，可她死活说自己太累不愿前来，一定要在将军府里歇上一晚。厉晖有求于她，也只好无奈答允。
厉晖忍不住问：“怎么样？”
令狐桔梗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不动声色的道：“的确是中毒，毒性一般，不会致命，只是会眼盲。”
“能治吗？”
“能。”
听到令狐桔梗说出那个“能”字，莫清枫不由得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刚刚自己竟然都是屏住呼吸的，厉晖和冰心也很为莫清枫高兴，毕竟如莫清枫这等人才，要做一辈子瞎子可着实可惜。
“两个方案。”令狐桔梗伸出两根手指，“一，这种毒若再加上另外一种，便会转化成合欢散，历经云雨过后，毒性自然可解。二，配药，山丹元参红花这些，都是普通药材，随便找家药店都能买得到。但主要是几样主药难寻，天山的雪莲，一定要整朵的雪莲，一年以上，重量要三两三钱三分；三叶血灵芝，采摘下来的瞬间以人血浇灌，三天内入药，拖延一天药效即会减半；麝香，一定要活了三十年以上，有三百斤重的老麝，它身上产的香；最后一样，人油二两。”
令狐桔梗的几句话说的几人脸色大变，尤其说到最后一样人油的时候莫清枫险些就吐了出来。要他用那玩意入药倒不如杀了他一刀了事。
“看来第一种方案是最快捷也是最方便的了，那几天可以复明？”厉晖问道。
“云雨过后，再用我调制的膏药敷眼大概三天即可复明。”
莫清枫没有说话，厉晖觉得这应该是他默认了第一种治疗的方案，便对令狐桔梗道：“如此，便劳烦姑娘尽快的调制解药，厉晖在此多谢姑娘。”
令狐桔梗瞥了他一眼：“你记得欠我的情就好，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说着便站起身欲走。
“令狐姑娘且慢，我想和你私下谈一谈，不知可以吗？”莫清枫突然开了口。
令狐桔梗看向莫清枫，疑惑的皱了皱眉，应道：“自然可以。”
“请厉将军和冰心暂且回避，我有些话想私下和令狐姑娘谈一谈。”
冰心和厉晖对视一眼，只当莫清枫还想问一下治疗方案的细节，便一同默许了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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