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

乾隆四年的正旦，时隔多年我又一次在宫里过了年。因永琏宽厚，刘嬷嬷也不太束着底下人，我们这院儿早被布置得喜气洋洋，连院中的树枝，也教冬儿挂上了些许红绸。

“怎么弄得像阿哥成婚似的。”秋芜失笑，一旁插瓶的宜夏听着，手上一顿。绿蘋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我便开口道：“过年嘛，弄得喜气些也无妨。”

“正是呢。”唐平挂好了皇帝亲赐的“福”字，接上话头。

我看了看墙上裱好的楠木框里端正的字，皇帝御笔其实我并不陌生，前世傅恒是帝心重臣，每年都是第一批拿到皇帝赐的“福”的。一想着，便有些失神。

绿蘋敏锐地发现，便低声问我是不是想家了。

说到家，冬至时宫人们都可以给家里去书。我也给此生的父母寄去了信，年前也收到回音了，我那便宜爹娘倒是疼爱女儿，家书中多是关心之语，还提到因做事勤恳，爹被提拔做了一片参林的小总管，家中光景一日好过一日，叫我好好当差，很不必担心他们。

如此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此生的亲人，没有那么多算计。即便前世有个身居高位的祖父，门墙之内的真情甚至不比我在长春宫当差得到时得到的多。我暗暗自嘲。

思及长春宫，年前得了永琏允准，我和绿蘋私下里去拜见娘娘，道个早年。

许是有三格格在跟前，即便年前事忙，娘娘气色倒是比先前见着还要好，还赐给我与绿蘋一人一对银镯子。这镯子说是苗疆那边的工艺，是一整块银錾凿而成，粗犷却很有野趣。我们都爱不释手，但我还是怕惹人注目，回到撷芳殿，只是将它们收着。

刘嬷嬷今儿早些时候却鼓动我：“娘娘赏的，你戴着便是。”

我仔细想了想，傍晚皇帝在重华宫赐席，虽说是个规模不大的家宴，我还是得为永琏布菜的，不过这样的场合，作为大宫女，总要穿得得体，戴着娘娘赐的对镯倒也不会不合适。

果然晚间到了重华宫，主子们身边有头有脸的宫女，都穿着讲究的料子，首饰压身，那模样或许还比一些低位妃嫔精致，不过低位妃嫔也是不能参加家宴的，也无从比较。

因是家宴，规矩上也并不很拘束，众人分席而坐，皇帝太后而下是皇后，两边由位份高低分列嫔妃。永琏是未成年皇子，还能坐在内席，其他的宗室王公携福晋，就只能坐在离圣驾更远处了。

顺治朝起，宫中就不再有女乐，因而奏乐起舞的，都是些扮了模样的小太监。我向来听不惯雅乐，低眉垂目侍立在永琏侧后，思绪却早就飘远。

此次家宴，高位妃嫔除产期将近的嘉嫔外都到齐了。连此世的病秧子贵妃，也打扮得娇妍。偏她这般病西施强作颜色的模样更衬得貌美惹人怜，同为女子，我都不得不要为她的心思拊掌。这一思量，直到耳边听到琴音，我才堪堪回神。

在我失神的当口，不知为何，理亲王已操着乐师的琴，在殿中正坐。

“这是……”我轻声问。绿蘋冲我一摇头，嘴唇翕动间，我才明了发生何事。知礼识乐的理亲王下视宴上乐音，皇帝便要他弹一曲自己作的曲子。

理亲王……皇帝的堂兄，我恍惚记起前世乾隆初年的宗室振荡，大约就是皇帝与理亲王之间的矛盾引发的……

思量间，只听得铮然一声，是理亲王在正音校弦。我本没有多想，却见永琏随着琴声泄出，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