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时分,永琏遣了小太监顺子来说,皇帝赐宴,叫小厨房不必备他吃的。众人料想他会晚归,没想到戌时过半还没回来。
一日事毕,但主子未归,阖院下人也没有先睡的道理,于是各自又寻了事儿打发时间。
我和春韶点了灯烛做些针线,绿蘋手腕还肿着,便只是从旁指点两句。冬儿年纪小,耐不住直打瞌睡,也趴在桌上看着。
刘嬷嬷与秋芜同两个小太监去了小厨房,大约是备永琏回来洗漱用的热水一类。宜夏则早提了手灯笼,到院门旁等着。
绿蘋遥遥看着她柔弱背影,叹了声。
我知道她想说宜夏怕是动了什么心思,但她不说出口我便装作不知,只问她是不是手又疼了。
春韶也关切道:“今天尔晴取来的药,你可抹了?”
绿蘋点头,道:“才抹上,感觉是要好点。”
春韶闻言便放下针线,欲看看她手腕情形,不想刚碰到,绿蘋还没叫痛,春韶先“嘶”了一声。
“怎么了?”我插好针线,探身一看,只见春韶的左手掌红通通的,还沾了些晶莹,我赶忙替她擦掉蹭上的药。冬儿也精神了,急匆匆去端来台上的水盆儿。
绿蘋道:“难道这药碰到皮肤会疼?按理说不应该呀。我用着只感觉凉飕飕的……”
春韶摇头道:“大约不是,我想应是我这些日子手掌起了红之故,只是平时碰着到不痒不疼的,并无当一回事,没想到沾了这药膏会……”
我用濡湿的手帕替她再细细擦拭了一遍,“现在还疼么?”
“也就是方才一会儿,刺痛得紧。”春韶道:“现在又不疼了。”
我让冬儿替我掌着烛火,凝神观察了一下,那红处并无溃烂,摸着微微突出,只是未免也太大一片了……
我忽地通达,抬起自己手臂一侧,“冬儿,绿蘋姐姐,你们且看看,我这儿是不是和春韶姐姐的手掌一样?”
她二人对比了一会:“的确很相似!”
“这……”春韶蹙眉:“这是何故呀?”
我沉了一口气,要绿蘋抹了一小点药膏到我手臂上,的确密密麻麻刺痛起来。
这东西平时不痛不痒,我起先以为是寒天浸多了凉水,谁知碰了腕伤药膏却会疼痛,那定不是单纯皮肤受了刺激之故……
——会是什么呢?
“不如……”冬儿担忧道:“姐姐们去寻太医瞧瞧吧。”
她正说着,外头人声杂沓,是永琏回来了。我们几个只好先出去迎他。
将入冬的季节夜里寒,永琏脸上应是受了风吹,两颊微红。刘嬷嬷不禁埋怨起唐平不够周到:“怎不给二阿哥披件披风,教主子受了寒可怎么办。”
永琏解围道:“不妨事。是我不要穿的,晚上吃了许多热食,并不冷。”话毕,见我们一班子人杵着,便打发道:“夜深了,各自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罢。”
众人应喏,伺候更衣洗漱的两个小太监和唐平、秋芜,宜夏随他进了房,其余的都各自退下。
绿蘋本是他身旁今夜当值的守夜宫女,我不欲让她劳动,便主动替了她。
绿蘋忧道:“你昨夜刚守了一夜,怎受得住?”
春韶冬儿也争着替我,我笑着婉拒她俩,其实守夜宫女也不是不能睡,只要主子叫到能立马醒便可,况且永琏不是个夜间多事的,又还有一个小太监在外头看顾,说辛苦也不辛苦。
三人见我坚持,也只得点头。
“春韶姐姐,今夜你小心着手掌,若再痛,咱们便寻太医去。”我轻声对春韶说。
“好。”春韶应下。
等我到永琏房里时,里屋其余几人已收拾好了,鱼贯出来。
永琏大约是真累了,只在软榻上再看了一会儿书便要就寝。见守夜的是我,他关心了句,宫人轮值的事他向来不曾过问,也不知今夜轮的是谁,我应付了过去,他也没再多问,躺下闭目。
我盖了烛火,屋内霎时暗了下来,寒光透纸入户,照在他搭着明日要穿之常服的衣服架子上,衣上绣线在寒光下荧荧。我蓦地灵光一闪,仿佛疏通了先前不解的所有关节。
这夜我难以入睡,思来想去,院里当下最不可能害永琏的,只有唐平、刘嬷嬷和绿蘋。而这三个选择里,唐平一早便要跟着永琏出门,没有机会与他商量。刘嬷嬷性子太过直爽,似乎不宜。只有绿蘋,不仅人稳当,母家还有个太医亲戚……
决定后,次日天刚蒙亮,我便借永琏出门、众人忙碌时,悄悄找上了绿蘋。
绿蘋在宫中已久,不需我多说,三言两语间便明白了。要我拿了东西快去寻周太医。
我这才知道,太医周勣其实是她舅舅。还在雍正年间,周勣就得过当时的宝亲王福晋——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之恩,一直感念在心。
我听绿蘋一说,大约明白她是有意托付我,毕竟现在这院里只有我和她是长春宫出来的,是真的“娘娘身边的人”。
她想告诉我:往后她出宫,永琏身边有何事,太医院至少还有一个可信的人。
我默默记下。她替我打掩护,让我能借机到西庑房,取春韶用来熏衣的几种花汁、香膏。我用几个铜钱大小瓷罐各取了一些,仔细收好。又以要替绿蘋取凝露为由,合情合理出了撷芳殿。
怕周勣又要去哪宫宫值,我恨不得再走快些,待我赶到太医院,江一正在门口替周勣挂牌子,我匆匆看了一眼,见他挂的是内值一列,心中大呼幸好。
江一见我来了,热络地要去东药房给我拿药,我忙拦住他道:“江医童不急。”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稍稍平复了呼吸,低声道:“劳烦你,带我去见周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