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记不清幼时的记忆的,她真心觉得这是句并不好笑的笑话。
她曾花了很长时间,用来遗忘小时候的记忆,学着像一个普通孩子那样去生活,学着忘掉脑海中的血与火,恨与痛。
最后她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当第六年的夜晚,无所谓哪个夜晚,她从每天都在重复的噩梦中惊醒时,浅歌终于明白,这并不是一份痛苦的记忆,这是注定无法被遗忘的诅咒,是枷锁。
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每个夜晚都在如此痛苦的自问,在梦里向着那些马上就要惨死的人问,然后麻木的看着这已经倒背如流的梦境。
起初是恐惧,然后是害怕,之后是逃避,悲伤,痛苦,崩溃……一遍一遍之后,就只剩下麻木。
哭也无谓了。
她漠然的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微微垂落的目光并无孩子应该有的明亮,远处有人拿着染血的刀,一刀一刀对着尸体扎下去。
浅歌瞥了一眼。
她右手边的第四具尸体会跳起来,然后被彻底捅死。尸体下面的女孩会跑出来,然后被捅死。
她看着,浸满了血的刀锋闪着寒光,一刀刀刺入那些还带着余温的尸体。
噗呲
刀拔起,向浅歌的方向移动。
地上的尸体忽然暴起,双手抱住对面的人,在他背后反扣,将他向着地面撞过去。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从尸体趴过的地方爬出来,哭喊着朝她的方向跑来。
银光闪过,暴起的人被斩首,冲天而起的血柱像是一柱艳丽的红色喷泉,粘稠的落在浅歌的头上,身上,眼睛里。
女孩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小小的孩子似乎已经哭哑了嗓子,泪水顺着满是血污的脸滑落,她张开的嘴里却没有哭声了。
浅歌默默的注视着她,心中轻数。
一,二,三。
呲!
红色的刀尖从女孩的眼眶里刺出,尖端挂着女孩金瞳的眼珠,断裂的神经向外渗血,离得太近,浅歌还能看见它在微微抽动。
她不必再奔跑,也不会再哭泣了。
刀锋抽出,眼珠掉到地上,弹了几下,向下滚落,然后卡在一具尸体的手边。
“报仇……”
开始了。
每一具尸体都睁开了眼睛,毫无生气的眼眸死死的盯着站在尸山中央的她,那只被卡住的眼珠也在转动,从中裂开的缝隙像一道蛇的竖瞳,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报仇!!!”
噩梦到此结束。
她睁开眼睛,沉默的望着天花板。
向谁报仇……她该向谁报仇?
冷冰冰的房间里,无人回应。
窗外正值庙会,她坐起来,望向那灯火通明,恍惚间看见的却是那片遍地尸体的火海。
她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温暖的轻笑,好看的眼眸眯起来,像是一湾醉人的秋水。
好,好,我明白了。
她起身,噙着微笑,拿起床边的油灯,为热火朝天的庙会添了一把火。
欢声笑语变得惊恐,欢悦的火苗趁着庙会的气氛,在整个小镇里跳来跳去,向镇中的人们献上一支顽皮的舞蹈。
她坐在那里,听着窗外的大喊大叫,哭喊哀嚎和怒骂的难听字眼,嘴边的轻笑如同焊死了一样毫无变化。
火的舞蹈跳到了这里,它优雅的行了个礼,然后就开心的在她身边到处舞蹈。
温度渐渐升高,汗水浸透了衣裳,皮肤传来些许灼疼,浅歌却有些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快些结束这场漫长的噩梦吧……
头顶的横梁被调皮的火啃断,朝着浅歌砸落。
“火判!”
颜色不同的火叼走了那根横梁,如同雄狮一样的火焰鬃毛划过她的脸颊,落入窗外火的欢宴。
“你没事吧!”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小猫提着一把比她还高的戟,站在门口,喘着气问。
“还好我赶上了。”
浅歌愣愣的看着她,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从心脏袭向眼眶,然后划过她的脸颊。
“为什么……”
“诶你别哭啊!”女孩慌张的朝她过来,身边撑起一个红色的圆形,将浅歌也包裹在内。
火在圆形外不停舞蹈,浅歌的喉咙有些不舒服,吐字不清,“为什么要救我……”
噩梦没法结束了……
“胡说什么呢!”女孩柳眉倒竖,一把抓住她的手,让她看向那双如火一样的双眸,“求死是最懦弱的行为!不管怎样,活着才能改变!”
泪水不受控制的自己滑落,浅歌却没有伤心难过的感觉,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这个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孩。
她的眼睛里都是光芒,坚毅的,纯真的,美好的,她的身边围绕着周围人的爱意,是会灼痛夜行生物的太阳。
浅歌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向扑火的飞蛾,妄想探视烈日的高温。
“就算是孤魂野鬼,”她抓住了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也没有谁会宁愿魂飞魄散的。反正我在这儿你就休想死!”
“记住了啊!”
浅歌的眼眸微微颤动,她沉默的看着这个女孩,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淤积,于是她靠近她,轻吻她的额头。
噩梦中,一只大猫这样吻过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然后那个孩子就被一只超大的猫拍了一地。
那种充盈胸口的情绪,令呼吸都变得不再稳定,眼前闪过那些眼珠灰暗的尸体,她很快理解了什么。
这是……「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