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同站在小小的卫生间里,他预想中的情况是先找到周铖,给周铖道歉,接着问周铖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可事实是他对着这样的周铖,很多话都不敢问出口,最后还以借用卫生间为由来暂时逃避僵冷的气氛。
付同看着镜子里的人,头发胡乱翘着几根,眼皮浮肿,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干燥得起了皮。
因为皮肤白,映着那对青黑的眼圈更是突兀,整张脸苍白得像个游魂。
他拧开老式水龙头,把外套的袖子往上挽,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青色泛紫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付同是那种体型变化很敏感的人,很短的一段时间,可能就只是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就会明显清瘦一些,但要长回去却很难。
他和周铖还在一起的时候,周铖总是很注意他饮食和习惯问题,早餐必须吃,不让乱吃零食,多喝水,多吃蔬菜水果,不能熬夜,要多锻炼…周铖话虽少,行动却从来都很坚决,不论他怎么撒娇卖乖,在这些事上都起不到作用。
那时候付同身上还算长了些肉,直到后来他出国上大学,即使父亲因怕他吃不惯K国的食物,让家里的一个阿姨跟过去专门给他做饭,也还是没能保住付同好不容易长的那点儿肉。
付同把手凑到水龙头底下,冬日里冰凉的水浇在手上,他抖了下身子,忍着颤意两只手交叠在一块儿搓了搓,甩掉多余的水,将润湿的手指贴在浮肿眼皮上。
就这么敷了会儿眼睛,付同感觉镇静了一些,又沾水整理了散乱的头发,镜里人的形象也好了一点,付同定了定神,准备拉开门出去。
他转过身去握门把,谁知还没伸出手,眼前猛的一黑,一阵剧烈的头晕袭来。
付同下意识想去撑着什么稳一下身子,手忙乱间抓到一边的置物架,下一秒却带着架子一起摔在冰凉的地砖上。
不锈钢架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上面的塑料盆也滚了出去,盆底朝上转着圈叩击着地面。
冬天穿得厚,付同没怎么摔疼,只是倒下的时候不小心在水池上磕了下脑袋,他坐在地上抬手去捂那个传来钝痛感的部位,打算等晕眩感缓过一点再起来。
门就在这时被打开,周铖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付同有些恍惚地想起过往每个受伤生病的瞬间,周铖也是这样在他身边,只是没有离得这么远。
他承认在看到周铖出现后有那么一瞬间,他盲目感到自信,以为发生这样的事情时,周铖还是以前那个周铖。
而过去和现实无法重叠。周铖甚至连走也没有走进来,只隔着一段距离开口道:“自己站得起来吗?”
付同点点头,缓了片刻,才用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站起来后,他把倒在地上的架子扶正,一边倒扣着的盆也放回原位,最后又在水池边洗了手,才走到门口。
周铖也转身往客厅走,一共就几步路,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坐。”
走到客厅,周铖弯腰从一边的矮柜里拿出一个面包和一瓶水,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要喝热水得自己烧。”
说着走到桌对面坐下。
“谢谢。”
付同垂首,也坐下来,双手拿过桌上的面包打开,咬了一口。
“什么时候来的?”
这是周铖今晚第一次主动跟他交流,付同觉得惊喜,又有点紧张。
他赶紧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想着要好好回答,连神色也生动了些。
本来想说“我买了昨天晚上的机票,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下午一下飞机就到这儿来了。
”为了倒时差,他在飞机上硬是睁着眼十个小时,到国内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他只想着怎样能尽快见到周铖,饭也没吃,找到这里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坐在地上睡了两个小时,所以刚刚才会在卫生间摔倒。
可他刚要开口,又想起什么,那些邀功般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下午来的。”
付同敛了神色,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听见他的回答,周铖没说什么,坐在对面看着他吃那块面包——像是要等他吃完再说些什么。
付同想到这一点,有些迫切,捧着那块面包大口大口咬起来,没用两分钟就吃完了,就是有点噎,他拿过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才放回去,也顾不上注意什么形象了。
冰凉的矿泉水鲜明地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他仿若无觉,收回手两手搭膝坐好,眼睛明亮又带着期待地望向对面的人,一副乖乖等候问话的样子。
谁知他做好准备,等来的却是周铖的一句“你走吧。”
付同愣住,很简单的三个字,他也听清了,只是却不知该作出怎样的回应,双眼还直直望着周铖。
像是怕他听不懂,下一秒周铖又补充道:“出小区门左转五百米就有酒店。”
刚刚喝下去明明还没有什么感觉的矿泉水,这时却突然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横亘在付同胃里,让他忍不住微微躬了腰。
付同低下头,感觉视线有点模糊,吃完面包的包装袋被他攥在手里无意识地扯动,发出细碎的噪音。
和周铖分开的时间早已超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他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
周铖却没有等他,说完话就转身走进了卧室。
付同一个人坐在客厅,发现自己无比怀念几年前的周铖。
他不知道周铖是不是已经忘了,他怕黑,也怕一个人乘坐交通工具和住陌生的酒店。
因为这种事情,他那时候还专门问周铖:“你会不会嫌弃我啊,又怕这儿又怕那儿的,还…会哭,一点儿都不像个男孩子。”
说完脸色很是有些忧愁。
周铖看着他皱在一块儿的脸,伸出手揪了揪,眼里带着点笑意,语气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谁说男的就不能怕不能哭了?”见他不回话,又带了点儿戏谑调侃道:“怎么?21世纪了你还搞偏见?”付同嘴上不说话,脸上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和周铖相处的那段日子,他十分依赖对方,害怕的那些东西因为周铖的存在而被抛在脑后。
他怀念那时候的周铖,可他知道不可能再回去,也不想只是沉湎于过去周铖的好,他不是念着那些好才来找周铖,只是单纯地很想这个人。
现在的周铖让他走,对他很冷淡,他会难受,会无措,但也从未如此时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人的喜欢。
想在他身边看着他,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周铖对他不再像以前一样也没关系,可以换他来对周铖好。
只要周铖别不要他。
独自穿越接近一万公里的距离来到陌生的城市,对付同来说不是很容易。
他并不是多么怕高,也没有特别怕远,他只是怕一个人坐在封闭的交通工具里,被周围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包围着,只能待在一块狭小区域里的那种感觉,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精神紧绷,心提得老高。
可跟想见到周铖的心比起来,这种感觉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克服。
对,他就是来见周铖的,脸皮要厚一点,陷在情绪里是无用的。
只要周铖不直接把他轰出去,他是不会走的。
距离卧室打开又关上已经好一会儿,周铖仍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付同从外套兜里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因为一直没怎么用,手机电还算比较充足,他打开手机,把时间设置成北京,发现已经夜里十点了。
没什么事情做,付同起身绕着客厅轻轻走了一圈,很认真地看这间带着周铖气息的小屋。
客厅家具很少却整洁,主要就是桌椅和置物的矮柜,还有一个不大的茶几,没有沙发也没有电视。
外面是一片很窄小的阳台,挂着几件衣服,是周铖的。
地上还摆着一台陈旧的老式洗衣机。
茶几上东西很少,也很干净,除了一个还没收拾的包装袋,付同把它拿起来,和自己吃的那个面包的包装袋一起扔进桌边的垃圾桶,发现垃圾桶差不多满了,他又把装垃圾的塑料袋扎上口,提到周铖之前放在玄关的垃圾旁边。
怕吵到卧室里的周铖,再次走进卫生间去洗手时,他的脚步放的轻轻的。
洗完手走出去时,正巧撞上周铖从卧室出来。
两人目光刚对上,周铖还没开口,付同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我不走!”三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他又补充,只是这次少了点底气,声音也弱了不少。
周铖很快地轻皱了下眉,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开口道:“这里没有给你睡的地方。”
“那我睡沙——”“发”字还没说出口,付同就反应过来哪儿有什么沙发,这句话纯粹是下意识的回答罢了。
于是他想了想,又忙说道:“我趴桌上睡就好了。”
周铖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绕过他径自进了卫生间。
这就算默许了吧,付同想,又为自己能留下来而感到开心。
虽然隔着一堵墙,但也是和周铖在同一个屋子里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