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什么,李恪拜访我舅舅?他不来孤的东宫,给孤一个解释,竟然见了李恪!”
李承乾听到消息后,雷霆大怒:“走,孤现在就去问一问舅舅,他是不是觉得孤是扶不上墙的阿斗,要改为辅佐李恪!”
温彦博连忙起身拦住李承乾:“太子,太子息怒,辅机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这个世界,谁对不起太子,辅机也绝对不会。”
“太子,还是等李恪走了之后,我亲自去请辅机吧。”侯君集也起身安抚着李承乾。
……
魏王府。
李泰正在湖边喂鱼,听到李义府送来的消息。
“动用我舅舅府中的眼线、东宫的眼线查清楚他们谈了些什么!”李泰立刻吩咐道。
神色变得凝重,自言自语道:“皇兄,你跟舅舅那只老狐狸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吴王李恪要拜见我?”
长孙无忌回到府中,在书房刚坐下,闭眼小憩时接到了李恪来访的消息。
他不由得十分错愕。
“是的老爷,这是吴王的拜帖。”管家将李恪的拜帖递上去。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起身说道:“开府中门,迎接吴王。”
当李恪跟着长孙府管事入内之际,长孙无忌已经迎了上来。
“拜见吴王!”
“舅舅这是故意的吧。”李恪笑着扶助欲要作揖的长孙无忌,打趣道。
哈哈……
长孙无忌爽朗大笑一声,哪里还有一点在朝堂上时的让人同情,做一请的手势说道:“你我这对舅甥在我府中见面,恐怕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听着我这里了。”
李恪笑了笑,这话倒是不假。
长安懂一点朝政的,谁人不知他李恪为首的革新派,与长孙无忌为首的士族保守派,政见严重的不合。
双方已经交手过不知多少次了。
此时的长孙无忌一点都没有朝堂上与李恪争锋相对的模样,像极了一个长辈,拉着李恪的手,谈笑往里面走。
李恪也是如此。
会客厅落座后,长孙夫人亲自看茶,与李恪寒暄几句,表示出了对李恪这位到访的外甥极大的重视之后,找机会带着所有人离开,将空间交给二人。
某刻,长孙无忌放下手中茶盏,郑重其事地说道:“殿下此番来我这里,应该是想要与我谈征西之事,对吧?”
“舅舅何以见得?”李恪笑着反问道。
长孙无忌指了指茶杯中漂浮的翠绿茶叶,自话自说道:“据说这炒茶制作之法,就是殿下指点商贾利用岭南茶山独有的资源开发出的又以新的饮茶方法,以往大家都喝茶汤,现在品茶,品原滋原味的炒茶成为了长安的一股新的风气。”
“这茶叶生意殿下没有攥在手中,而是让更多人参与其中,岭南农渔、海上丝路之外,茶叶成了地方标志性的特色。”
“一手左传品历史,一盏清茶品人生,岭南的左传文化,炒茶文化,未来注定会形成岭南最具特色的地方文化。”
“这几年不断有关中百姓因为岭南的消息,而自信自发地跟随商队向岭南迁徙。”
说到这里的时候,长孙无忌看了眼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自豪神色的李恪。
这些悄悄迁徙的百姓,大多都是依附关中士族的佃客和农户。
当初李恪监国期间,让他和李靖写的第一期解密天下,当初他没有看到李恪背后的深意。
直到岭南的种种不断被朝廷办的这个解密天下报刊反复从不同侧重点开始介绍。
关中士族掌握的佃客,悄悄地跟着往来商队,向琳娜迁徙开始,长孙无忌才真正明白李恪更深的用意。
现在关中百姓的迁徙还只是一些胆子比较大的。
但是他可以预见,当岭南持续繁荣,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向岭南涌去。
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直都在潜移默化地挖士族的根基。
“如今的岭南,已经逐步向着殿下当初对岭南各方承诺的一样,多元、务实、开放、包容,采中原之精粹,纳四海之新风,自成宗系,不但一改以前荒凉贫穷的面貌,而且逐渐形成一个最具特色和活力的地方文化之一。”
“这茶叶,殿下本可自己控制在手中,独享其利,却将其公之于众,无外乎知道,一个人掌控的利益,不会让整个岭南受益,不可能有一手左传品历史,一一盏清茶品人生这样独有的地域文化。”
“殿下明白,这种垄断行为,会阻碍地域的发展。”
“由此可见殿下是个一心为公之人,刚刚确定征西,殿下应该是有些想对承乾说的话,又担心你说他不听,所以希望我来转述。”
“如果是换做段玄志等人,殿下就不需要如此麻烦了。”
“殿下请说,我洗耳恭听,当然我也会根据自己的选择了转述给承乾。”长孙无忌拱了拱手。
这个年轻人值得他如此对待。
在他身上,长孙无忌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们……
李恪无奈苦笑:“舅舅缪赞了,我主要是懒,我都富可敌国了,那些枝枝叶叶的生意就懒得在攥在手中。”
话罢,他也郑重起来:“舅舅猜测得不错,我的确是有些想法,想与舅舅探讨。”
李恪话中缓缓起身,踱步来到堂中央:“起身我反对征西,一方面是因为担心军官地方造成陇右的萧条。”
“另一个原因,是我担心朝廷贪多嚼不烂。”
“贞观四年,朝廷打下了塞北,可在塞北只能用羁押统治的策略,贞观十年,我们打下了吐谷浑,同化还在进行中。”
“贞观十四年、十五年,我们打下了高句丽,高句丽尚处于稳定地方的阶段。”
“总体来说,朝廷在不断的胜利中,疆土越来越广阔,好看只是表面上的好看而已。”
“一旦朝廷中枢权威开始衰减,没有真正施行有效同化统治的区域,要么被脱离,要么就要主动放弃。”
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后世历史上最大战略收缩的,就数明朝永乐之后的仁宣两位君主了。
永乐帝朱棣打下的疆域比现在的大唐都要大,可那又能如何?
羁押统治,最不牢靠。
永乐帝之后十一年,仁宣二帝时期,就不得不做出主动性的战略收缩,几乎放弃了一半掌控的疆土。
南北大踏步的收缩。
为什么?
朝廷负担不起!
早在朱棣征塞北之际,江南竟然有农民起义!
另一个历史上的唐朝。
唐帝国最后连陇右都丢了,差一点连皇陵都被吐蕃占领。
“一味地开疆拓土,表明是十分好看,可是大量的资源会被浪费在新占领疆土的驻军上,而无法投入到真正的同化之中。”
“一旦中枢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们这些外部的疆域首先会被肢解掉。”
“舅舅有没有算过一笔账,十万精锐打下西域,需要耗费多少粮草,打下西域诸国,我们至少要在西域滞留五万精锐,在西域是无法使用府兵制的。”
“五万精锐一年要耗费多少粮饷?”
“我们本该投入到同化吐谷浑和高句丽的钱粮就会被占用,同化的速度就会减慢。”
……
长孙无忌默默听着,好似李恪还是在反对征西,不过他知道,这不是李恪真正的目的。
“不久之前的增相,候将军表现得十分积极,可最后没有他,我想候将军心中一定有一丝不忿,有一丝不快。”
“温宰辅这个人脾气火爆,做事情有些没有下线。”
李恪忽然开始分析侯君集和温彦博,长孙无忌差点跟不上李恪的思路。
他没想到李恪观察得这么仔细,他知道侯君集这段时间心中对皇帝有些埋怨,甚至有恨意。
觉得皇帝对不起他这个老兄弟。
“大哥信任他们,耳根子又软,我担心由他们二人辅佐大哥,一旦到了西域,候将军会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在战争中。”
“屠城、纵容士兵烧杀劫掠。”
“到时候一地鸡毛的西域,将我们大唐朝廷视之如仇寇的西域百姓,不但会严重影响丝路,会影响西域战后的稳定。”
“我希望舅舅能够发挥你的影响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在征讨西域的过程中,能够维护好西域百姓,西域商人的利益,尤其是西域商人,多年的贸易往来,他们因为我们而富裕,对朝廷有着先天的亲切感。”
“一旦打下西域,朝廷的粮草军备运输可以交给亲近我们的西域商贾。”
“而且我们也可以扶持一些品行端正的西域商贾作为西域具体地方的统治者,配合朝廷管辖西域。”
“如此或许我们可以更快地得到西域人的认可,并且大军能够在西域自给自足。”
长孙无忌看着李恪停下来,他心中重重地感叹一声。
李恪还是那个李恪。
这番话,让他这个纵使站在对立面的人都不得不佩服、赞叹、认同。
而他的担忧有没有可能发生?
如果不警告侯君集,九成可能性发生。
屠城、劫掠,自古以来就伴随着战争,而侯君集心中有着对陛下的怨气和恨意,这种事情就更加可能发生了。
李恪如何治理西域地方的想法,也十分精彩。
用亲近朝廷的西域商人来配合朝廷管理西域!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独到而行之有效的方法。
“你就不担心,我们打下西域之后,用西域代替河西?”长孙无忌忽然开口询问道。
李恪郑重说道:“如果那样,我跟舅舅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长孙无忌的眼睛猛地一缩。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性格洒脱,随和的年轻人口中听到这么狠的话。
“舅舅知道我当初开发丝路,要首先去联络雍州吗?”
长孙无忌摇头。
“在我的定位中,吐谷浑只能是一个交易的中转地,而雍州则是大宗货品的生产地。”
长孙无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即便吐谷浑有变,朝廷掌握着最精髓的制造能力,没有吐谷浑,也可以开发塞北这条路。”
“甚至只要我们掌握着玉门关,我们就可以直接在雍州建立交易的中转地。”
“所以当初的雍州刺史拒绝你,你就退而求其次,找上了陇右军府,以你对军方影响地方繁荣的想法,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你是不会选择陇右军府直辖下的平城和金城。”
李恪笑了笑说道:“段玄志将军为首的陇右军府,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是军人中的典范。”
哈哈……
长孙无忌顿时爽朗大笑,指着李恪笑道:“你是怕我这些话传到段玄志将军为首的陇右军府,所以夸赞一句那群粗糙丘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