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太极宫。
秦怀玉将岑文本的书信送入宫中之际,宫内其实已经收到消息。
李恪认真地看了一遍岑文本给他的书信。
崔莺莺拿起书信,自言自语道:“先之劳之,朝闻道夕可死矣,李老先生走的时候高兴地安享的,他看到了天下大同,盛世之道,这是位了不起的开明老先生。”
相比之下,崔莺莺觉得关陇系中的窦威、虞世南,以及她的祖父,真的有些顽固腐朽了。
死抱着小圈圈、眼前的利益不放,始终不肯哪怕迈出一小步。
“大哥,陇右士族全都靠李老带领才能够按照你的意思,迈出改革这一步,现在李老仙逝,没有了这个镇山的人,恐怕陇右士族会改弦更张,大步后退。”秦怀玉着急提醒道,随着消息来的还有魏叔玉的一封信。
魏叔玉在心中让他提醒大哥这一点。
陇右是他们兄弟打造的天下为先的示范、典型。
长安效仿陇右推行服务型官府。
益州有长孙冲在努力效仿陇右。
大哥李恪是岭南五府经略使,岭南推行了服务型官府,现在岭南士族去陇右看看,就是有着紧跟陇右,在迈出一步,下注大哥这边的想法。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先生仙逝。
无疑是给了这个极好的势头以此重创。
李恪回忆着与李行之这位老先生相交的点点滴滴。
从开始待如上宾却保持距离,到最后下定决心支持他。
虽然李行之也处于士族出身的缘故,有一丝担忧,让他做出保证。
保证将来不对陇右士族斩草除根。
可这都是人之常情。
他听闻后,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些,莺莺我目前监国离不开长安,让处默带一千黑骑,护送你去雍州为老先生送行。”
“怀玉,我写一篇悼念文,最迟晚上给你,恪报刊发。”
话罢,李恪便不再说话,他摊开一张纸,提笔略作沉吟,写下一行字:悼念李行之先生。
秦怀玉张了张嘴有些着急,现在最主要的是想办法稳住陇右的局势才是。
崔莺莺摇了摇头,然后示意,二人从太极宫走出。
“大哥怎么就能一点都不着急呢,在陇右李老就等同于军中掌旗的人,这面旗帜倒下,大军会瞬间溃散的。”走出一段距离,秦怀玉焦急道。
崔莺莺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然后说道:“王爷是个感念之人,在陇右,李行之老先生在王爷打开陇右局面的时候予以了很大的帮助,现在老先生仙逝,王爷没有心思想其他的。”
“让王爷安安静静地写完这篇文章再说吧。”
秦怀玉点了点头。
皇后寝宫。
“娘娘,秦家小公爷和王妃走了,王爷吩咐王妃代他去陇右送李行之老先生一程,王爷打发走了太极宫所有人,据说要写一篇文章悼念李老先生。”
一个小侍女条理清晰地向长孙无垢汇报着情况。
长孙无垢听完后摆了摆手,待侍女下去后,她叹了口气。
她犹记得当初在皇城城楼上,李行之对他们夫妻说的那番话。
一个士族郡望家主,能够迈出这样一步,带领陇右士族首先进行革新自救,虽年老,其魄力令人敬畏。
而这类型的人,恰恰是国家、朝廷、天下追求真正盛世所需要的。
李行之就是这其中的一面旗帜。
现在这面旗帜倒下了,很多事情就变得复杂,无疑是给陇右大好的局面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面旗帜倒下,陇右还能按照他们所希望的继续前进。
给大家描绘一幅真正的盛世之景?
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垢的心中,陇右其实就是追寻盛世的典范,陇右地区的变化,给他们指明了未来盛世的趋势。
他们也知道看不到大唐江山的真正盛世,但是他们希望从陇右的未来持续繁荣,看到将来的整个大唐。
“恪儿这孩子……”李恪没有去处理陇右随李行之仙逝可能发生的折转和变故,而是把自己关在太极宫中为李行之写悼文。
即令长孙无垢感到欣慰,又有些担忧。
欣慰李恪始终都有一颗仁恕感恩之心,担忧陇右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她还是按捺着心中的担忧和焦虑,没有去打搅李恪。
“我走后朝中朝野发生一切事情,都让那个混球随意处置,放手让他去做。”她还记得丈夫李世民御驾亲征离开前夕跟她说的话。
翌日。
“恪报,恪报,最新一期恪报,陇右李行之老先生仙逝。”
“领导士族革新自救的李行之老先生仙逝,吴王亲自撰写悼文,悼念李行之老先生。”
“李行之老先生推动陇右士族建设学塾一千座!”
……
一大清早,顽童们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整个长安城的注意力。
每一期的恪报,都是长安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我与老先生相识于雍州,彼时我是要前往吐谷浑就藩……作客老先生家,挂在墙壁上火红火红的沙棘果似乎预示着我和老先生的今后的相交。”
……
“老先生生于士族,贵为姑臧李氏,百年郡望之家一代阀主,虽古稀之年,苍苍老矣,却有着一颗开明之心。”
……
“在某些顽固腐朽守旧者眼中,老先生是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的叛徒。”
“在雍州书院那些稚嫩孩子的眼中,老先生是个喜欢在课堂睡觉,贪睡,慈祥又严肃地和爱夫子、山长。”
“在我眼中,老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敢于剖析本身阶层的腐朽糟粕,敢于放弃既得的利益,只为回报供养过老先生的那片土地,那片亲爱的土地上的百姓。”
……
“先之劳之,千年圣贤言,前人皆言世界的一切不公、穷困、苦难、战乱本身的根源都出自于勤劳二字。”
“只有老先生率先提出先之劳之,重在先,在引导,次之劳,老先生朝闻道夕死矣,老先生为华夏族裔解开了千年的困惑,并将其学识传授给了更多的人,老先生怀着欣慰离开了。”
……
“大唐的天下,还有许多的矛盾、症结,也是存在了华夏族裔中千年的矛盾和症结,千百年时间的流驶中,朝代更迭,这困扰着我们的症结始终没有解开。”
“只留下淡淡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凉冷漠。”
“老先生一朝得悟,给我们指明了未来奋斗追寻的方向,朝廷亦有坚定的意愿,与天下所有人一起奋然而前行。”
“血色和微漠这样的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老先生已经为我们指明了方向,老先生影响了的陇右已经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
哼!
窦威读到最后,不由重重冷哼一声,怒道:“吴王倒是大度,陇右的成就所给了李行之那个死人,先之劳之,引导的理念也送给了李行之那个死人!”
“这一份恪报一出,他李行之千古留名了,李恪的肚量之大,我们以前总觉得高看了,现在才发现真的小看他了!”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悼念一个死人,他还真是坐得住,瞧瞧这篇文章,李行之扬名天下了,朝廷有意愿与百姓一同追求盛世也点明了,字里行间,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由不得窦威不愤怒。
这篇文章的蛊惑性,丝毫不亚于李恪之前所提出的士族的自救革新理念。
虞世南也缓缓放下恪报,感慨道:“从宫中听的消息,他要写文悼念李行之,原以为他要等李玄道回来的时候做给李玄道看的。”
“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刊发了,还给了李行之这么大一场造化之名,看着吧,将来即便他们失败了,李行之也能名留青史,而由吴王撰写的这片悼念文,将会成为无价之宝。”
“我们还是把这封恪报收藏起来,将来李恪胜了,我们这些人失去权力,家道中落,这封恪报也能让后世子孙吃喝无忧。”
长孙无忌听完虞世南的话,不由笑了笑。
但是他不否认,这封恪报今后的价值只会越来越高!
就比如现在几年前发行的第一版恪报已经有人高价收购收藏了。
“必须说服李玄道!”窦威紧捏着恪报,严肃说道,这封恪报,悼念李行之的文章,别看他们或是冷言冷语的嘲讽,或是戏言开玩笑,可给他们的压迫感却十分的沉重。
长孙无忌和虞世南点了点头。
宫中。
长孙无垢放下恪报,唇角泛起一丝笑意,然后询问身边侍女:“杜宰辅看了这边文章后说了什么。”
“娘娘,杜宰辅抚掌大赞一个好字,再无其他言语。”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一个好字,胜过千万华丽的辞藻。
“希望陇右的士族不要让恪儿失望,辜负了老先生垂垂老矣的一片苦心。”长孙无垢自言自语说道。
李行之虽然老了,却看得远,没有被眼前的利益蒙蔽眼睛。
就像李恪文章中所说,像一个勇士一样,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即对陇右百姓,也是士族的自救。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李玄道。
常州刺史李玄道听闻噩耗,数日就赶到了洛阳。
不过这个时候,有人却在洛阳等着李玄道。
“小侄见过世叔。”李玄道站在王珪面前恭敬行礼。
哎!
王珪叹了口气,拍了拍李玄道的肩膀说道:“令尊的噩耗传来,我十分悲恸,我们也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
“可惜了,后面我们越走越远,玄道接下来你就是姑臧李氏的家主了,你可不能在任性了,你要明白,你始终是一个士族人,现在放下权利,放下我们的利益,将来没有一丝筹码,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那人伪装得很深,你此番回长安,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双眼。”
“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你父亲所作所为我不想评说,你应该为了姑臧李氏,为了陇右士族,为了天下士族做出正确的决断。”
李玄道知道,王珪的目的。
他郑重说道:“玄道谨遵世叔教诲。”
“嗯。”王珪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正在陪着魏王宣慰地方,不能抽身回去了,我已经吩咐太原那边过去帮忙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对他们说,回到长安,去见一见窦威、虞世南、长孙无忌等人,听一听,看一看,慎重!”
“是,世叔!”
李玄道与王珪谈过之后,出来刚要上马继续赶路,李泰从一边走来。
“参见魏王!”
“李刺史不必拘礼。”李泰说着,往身后的院子瞥了眼,自顾自说道:“李刺史,我皇兄说过一句话,做事要问心无愧,不要拘泥于一个小圈圈,糟粕腐朽,走出来,看到的天地就更加广阔了。”
李玄道不由错愕。
李泰和王珪的关系他自然很清楚。
可两人说的这话,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都言这位魏王受吴王的影响很大,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李玄道心中暗道一句,然后作揖道:“魏王的话,臣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