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太极殿朝堂。
“陛下,就算陛下今日杖也将臣杖毙,臣也要弹劾吴王,如今旱灾越来越严重,这是上天震怒的警示!”
“必须要组织吴王李恪的胡作非为!”
御史台一名官员不顾殿内已经有十多位同僚匍匐跪在地上,梗着脖子站出来,面色潮红,一副正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模样大声说道。
“臣也弹劾吴王!”
“陛下,上天的警示不可不察呀!”
“陛下不顾上苍警示,难道也不愿意听一听天下百姓的议论吗?如今长安城内的百姓,都在议论今年的大旱与吴王重商,触怒上苍有关系!”
……
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
随着时间推移,夏季来临,旱灾越来越严重,每日的早朝必定有人弹劾李恪。
李世民已经连着数日杖毙了四五位朝臣了。
他登基以来,即便是玄武门之后,对待太子系的文武,都没有采用如此酷烈的手段。
他这一朝,君臣之间从未如此激烈的对抗过。
乃至李唐开国以来,朝堂君臣的不和对抗,这一次也是前所未有的。
然他心中的怒火如炽,杖毙数人依旧难以消解。
同样,这些人对儿子李恪的弹劾,并未因他的杖毙酷烈而稍减,反而愈演愈烈。
如今早朝,如何抗灾的事情谈不成,其他国家大事谈不成,每日的早朝只要开口就是弹劾李恪的声音。
中书省拿不了注意,递上的弹劾奏折,更是堆积成山,他让王德已经大张旗鼓集中起来焚烧好几次了。
李世民很清楚,这些人这一次,是打定主意,要致儿子于死地,要致泛河西走廊经济区于彻底失败。
李恪在雍州做的越出色,越热闹,他们的弹劾就会越发的强烈。
盖因这一次,除了并州士族分了一杯羹之外,其他士族在这个庞大的计划中,连一根毛都没有捞着。
商圃、工坊基地,基础建设等等一切,李恪几乎将士族完全杜绝排除在外。
尽管他们的商队也能够去贸易,可这点利润,相比较李恪正在进行的泛河西走廊经济区,简直就是蚊子腿。
这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块巨大的肥肉摆在他们的面前,却无法从这上面咬一口。
他那个儿子就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盯着,手中握着龙泉剑等着。
任何没有经过他同意,进入河西地区的势力,都会被狠狠地斩一剑。
这些人恨极了他儿子,不甘、愤怒、恨意让他们想毁掉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西北明珠!
“报!”
就在此时,殿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金城节度使段将军八百里急报!”
忽如其来的奏报,打断了不断站出来的弹劾大臣。
“呈上来!”
王德小跑着下去,拿着奏报小跑着回去,将奏报交给李世民。
李世民打开奏报一看,脸色瞬间变黑。
“怎么了?”
“吐谷浑都平了,金城还能有什么紧急军情?”
“可陛下的脸色很不好看。”
……
哼!
就在群臣交头接耳议论之际,重重含怒的冷哼声从高处响起:“你们好好看看,段玄志汇报了什么!”
哗啦!
李世民甩手一扔,奏报被扔到了殿内大堂,落在长孙无忌脚下。
长孙无忌弯腰拿起,当他看到上面奏报的情况时,面色顿时变了又变。
此刻房玄龄等几位宰辅也已经凑过去看清楚了。
几人的面色十分不好看。
温彦博犹豫一下,横跨而出,作揖大声道:“陛下,臣也要弹劾吴王,益州的情况,更加证明吴王李恪违背天道纲纪,如若不能及时制止,还会发生更大的灾难。”
李泰也已经从王珪口中简单知晓情况了。
他看到温彦博站出来,心中冷笑道:老狐狸,益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这些宰辅装不住了,本王等了好几个月了。
“是啊,益州情况至此,上天的惩戒正在加剧!”
“易子而食,这都是吴王的错。”
……
折子在朝臣手中传看,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的响起,只是这声音一点儿都不小,仿佛故意说给皇帝听得。
啪啪……
鼓掌声忽然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就见李泰连连拍手。
“说的好,温宰辅说的实在是太好了!”李泰大声赞道。
李世民微微皱眉,所有人都在皱眉。
谁都知道,李泰跟吴王李恪走的很近,两人关系很好的。
难道魏王准备落井下石?
只见李泰踱步来到温彦博面前,冷笑道:“温大人,你们的无能,益州刺史上下官员的无能,以至于灾情愈演愈烈,现在竟然将一切都推到了我皇兄头上,你们还要不要脸!”
最后一句话,李泰几乎是吼着呵叱质问。
他一直没有调查清楚第一个弹劾皇兄李恪的并州系朝官到底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他也一直找机会想要解释清楚,证明在这件事情上是无辜的。
总算给他逮着机会了。
既然找不到其他证据,那他李泰就当着满朝文武替皇兄怼宰辅!
之前温彦博和舅舅长孙无忌一直藏在后面不跳出来,他始终没有机会。
现在好了,温彦博成全他了。
只有宰辅才最合适。
反正温彦博也不可能效忠他李泰,本来就是敌人,怼了就怼了。
“皇兄的抗灾十策益州做了吗?关中担任县府州府主官,温宰辅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关陇系同仁们认真做了吗?”
“本王要是没有记错,益州刺史是杨师道,别驾是独孤彦文,这也是温宰辅你的关陇系朋友对吧?”
“朝廷三令五申让他们做好抗灾准备,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益州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朝廷不知道?”
“难民没有从剑阁入汉中,进入关中,而是舍近求远,翻越祁山出现在金城,请温宰辅给本王,给父皇一个解释!”
“川蜀天国,物产富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们说我皇兄所作所为遭天谴是吧?为什么这天谴没有降在陇右、吐谷浑呢?据本王所知,这两地与我皇兄有着密切联系,要有天谴,也应该现在这两地吧?”
“本王还打听到,直到目前为止,两地的百姓都十分稳定,做工、务农、抗灾自救,进行得如火如荼。”
“温宰辅……”李泰的声音放的平缓许多,笑着冲温彦博作揖一拜:“小王愚钝,请宰辅教我。”
安静。
死寂!
李泰忽然神经质的不顾朝堂君臣礼仪,对着一位宰辅直接怒怼。
并且字字诛心,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温彦博也感到棘手。
他在看到段玄志的奏折,急着跳出来以宰辅的身份弹劾李恪,就是为了转移矛盾焦点。
保住杨师道和独孤彦文。
关陇商队从益州乡间收购粮食他是知道的,关陇士族雍州损失太大,急需要一个机会回本。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益州的情况竟然严重至此!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杨师道和独孤彦文都没有通气,竟然死捂着盖子。
温彦博万万没想到,李泰把他的目的给破坏了。
李泰再次站直后,顿时有种否极泰来,浑身舒服的感觉。
凭这个,皇兄应该能够相信我是被冤枉的了吧?
李泰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
“陛下,臣一片丹心,未曾想在皇子心中,臣竟成了奸佞小人,臣未有一死,一证清白!”温彦博嘴唇哆嗦,一脸悲痛伤感说完,就朝着登上皇位的台阶跑着撞去。
“温大人!”
“温宰辅!”
……
站在左侧最前面的李承乾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温彦博。
“太子,放开臣,臣只有一死,才能证明臣的清白!”
李承乾冲李泰怒斥道:“李泰,快给宰辅道歉!”
“太子,我何错之有,我只是心有不解请教温大人罢了。”李泰抬着头不为所动,反问道。
李世民的手放在膝盖上,此刻攥紧了衣服,眼前的这一幕,他只有愤怒。
至于温彦博的生死,他根本没有去担心。
不过是演戏罢了。
没有台阶下,用死这种方式来胡搅蛮缠。
何况太子又怎么舍得中书省的一个有力支持者真的撞死在这朝堂上。
“皇后驾到!”
就在朝堂乱糟糟成了一团的时候,殿外忽然响起尖细的声音。
只见长孙无垢带着数十侍女,每个侍女手中都端着一碗小米粥迅速走了进来。
“参见皇后。”
“陛下,臣妾听闻早朝临近午间都没有结束,臣妾特意送些吃食给臣工,希望没有打搅陛下与臣工处理政事。”
长孙无垢首先说明来意。
可李世民知道,妻子是来为他缓和这朝堂君臣对立来的。
他摆手说道:“无妨,朕也有些饿了,想必诸位爱卿也累了饿了,大家先吃点东西,不要辜负了皇后一番美意。”
“谢陛下,谢皇后。”
长孙无垢亲自端了一碗粥来到被李承乾抱着的温彦博面前,浅笑着歉疚道:“宰辅,青雀年轻气盛,说话不知轻重,宰辅是朝廷栋梁,更是肚可乘船,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青雀,过来给宰辅道歉。”
对母后的话,李泰不敢不听,小跑着过来,作揖道:“青雀鲁莽了。”
“皇后……”温彦博说着,老泪纵横,擦着眼泪,嘴唇哆嗦,一副激动说不出话的模样。
真特么一个臭不要脸的老狐狸!
李泰瞧着心中暗骂一句。
长孙无垢浅笑着将精致的盛粥小碗交到温彦博手中。
“谢皇后。”
“宰辅严重了,本宫妇道人家,当不起。”
李承乾瞧着这一幕,心中暗暗高兴,觉得母后是来帮他的。
只是当母后向他看来的时候,那眼神,充满了失望,却让李承乾一颗心不停往下落。
“陛下,臣妾在外面无意间听到了些朝中争执,有些话想说,妇道人家本不该干政,可……”
“准了!”李世民一挥手,想都没想就准了。
“谢陛下!”
长孙无垢转身,群臣全都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看向她。
“这些时日,朝堂弹劾,长安流言蜚语尘嚣喧上,本宫虽身处后宫之中也有所耳闻。”
“你们都在弹劾吴王恪重商抑农引来天谴,可诸位臣工是否真的了解过吴王的一系列措施?”
“据本宫所知,吴王在开发河西地区的过程中,首先说动雍州方面,做出了最严格的禁令,严禁在商贾活动中占用农田,这是雍州方面第一次建设丝路商圃都没有在意的事情。”
“前些日子,本宫让吴王送了些雍州产的毛线,准备闲来无事的时候,织几件毛衣。”
“就是这种。”
长孙无垢说着拿出一团缠好的毛线,说道:“在吴王给本宫的信中介绍,单是这毛线的上下游,就解决了雍州十数万百姓养家糊口的问题。”
“现在雍州的工坊有各种长短工接近一万人,一万人背后就是一万个家庭。”
“而他们采用将材料分配给乡野妇人,让乡野妇人女子闲暇之余织毛衣,织一件毛衣,可以赚取五十文铜钱,据说一个熟练技术的妇女,一个月可以至少织三件毛衣,就是一百五十文。”
“按照长安近期的粮价,一百五十文都足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半个月,这是一个妇女通过双手创造的劳动价值。”
“雍州、吐谷浑有各种工坊长短活计提供给百姓,同时也并没有忘记务农。”
“相反,本宫从吴王恪的书信往来得知,他们在这几个月内,新修农田水利可以满足灌溉一万倾田地。”
“这些都表明,吴王恪在推进商业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国家的根本是粮食,他用商业的产出,在这个关键时刻,稳定了两地百姓,同时反哺农业。”
“本宫一个妇道人家懂得并不多,觉得这种相辅相成,应该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出色了,要知道吴王恪,他今年十月份才要束冠,他还是个孩子。”
“将一场天灾,当做人祸,压在一个为朝廷尽心尽力的孩子身上,本宫以为不妥。”
至此,长孙无垢停了下来,转身歉疚冲李世民微微躬身说道:“陛下,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干预政事,实在不应该,只是那孩子对臣妾孝顺,陛下不为他说句公道话,臣妾不能不说。”
李承乾心中嫉妒极了,愤怒的攥紧了拳头。
李泰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唇角微微上扬,心中暗道一句:母后啊母后,高明啊,口口声声妇道人家,可话全都让你这妇道人家给说了!
满朝文武心中差不多与李泰相反如出一辙。
李世民高居至尊之位,看着妻子请罪,心中暗暗好笑,同时舒爽了许多。
关键时刻,还得他这位贤妻。
他不能表现对李恪表现的太回护,即便是杖毙之前那几个该死之人,他都是以不准破坏泛河西走廊经济区的名义去做的。
他若表现出对李恪的太厚爱,就是害李恪。
“既然皇后把吴王李恪说的这么能耐,就让他火速回京,如果他不能妥善解决益州的事情,朕就贬他的爵位,以安天下民心!”
“诸位臣工,你们可满意了?”
“臣等不敢!”
“退朝!”
群臣看着帝后一起离开,面色复杂极了,相继结伴议论着离开。
“哎,辅机,皇后到底要做什么,太子才是他的亲子!”温彦博从大殿出来,就抱怨道。
长孙无忌苦笑:“皇后向来都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的,你是知道的,而且如果不是皇后出现的及时,你怎么收场。”
“魏王可真狠!”温彦博愤怒道。
“他那点小心思我清楚,他是做给李恪看的。”
“对了,李恪回来怎么办?”
“推他出来赈灾,如今的情况,这就是个烫手山芋,你们做的太过了,益州乱成这个样子,我竟然一点儿都不清楚。”长孙无忌有些愤怒道。
温彦博讪讪解释:“辅机,我也不知情,我没想到他们私下里做的这么厉害,还好陛下似乎没有彻查益州的样子。”
“通知杨师道他们,尽一切可能稳住益州局势,继续封堵,不能让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