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个木匠,常年在上海做工。所以一直都不在家,但是爸爸是我们村公认的好人。只要在家的时候,谁家有事情都很热心的帮忙。
爸爸也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我,每次回家来给我带好多好吃的,抱着我骑在他肩头看星星。带给我好看的头绳,给我扎美美的小辫子。告诉我,我是他最美的小公主。
爸爸每次回来,也会为爷爷奶奶对我的无视吵上几句,我甚至记得爸爸那句几乎在哀求的话"妈,爸,你们至少看着她是我的女儿的份上,不要让孩子太难受了,好吗?"奶妈骂骂咧咧的"一个丫头有什么要紧的,你这个不孝子"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哭诉,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娶了媳妇忘了娘之类的。
随着我年龄稍微大一些,上小学了,我也没那么在意爷爷奶奶的态度。因为就算他们不疼我,至少爸爸妈妈是疼我的。如果一切止步于此,我的生活至少是美满的。
有一年奶奶病了住院了,爸爸在外面借了很多钱给她看病。大伯本来想要拿出一部分钱来,可是大伯母不让,说爷爷奶奶本来就该我父亲抚养,要是大伯坚持拿钱就离婚。姑姑说,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应该管。二伯说,自己是入赘到二伯母家的,也管不了。
爷爷是老上海人,拿着退休工资生活的。也不肯拿出一分钱来凑医药费。村里人都开玩笑说,周家老三是捡来的,完全没得亲儿子的待遇。爸爸不气不恼,做了一个儿子该做的所有事情。妈妈虽然心里对大伯母,二伯姑姑们有怨言,可还是支持了爸爸的做法。妈妈说,人不能选择什么样的父母跟兄弟姐妹,但至少可以选择自己做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但是我能看到爸爸看着妈妈眼神里的感激。
因为借了很多钱的原因,家里的经济越发困难起来。爸爸舍了上海做木工的活,又借钱买了辆拖拉机。
如果不是这辆拖拉机,也许就不会有以后得事。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我上一年级的那年的4月1号。放学回家,看到家门外围着一群邻居,家里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邻居们看见我回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我走了过去,停在门口,没有迈进去,扶着门框看着堂屋里的地上。地上几块砖头垫着的门板上,爸爸安静的躺着,像睡着了一样。
双眸紧紧合上,脸上可以看到几道缝合过的伤痕。我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也不走近,也不哭。邻居们说,孩子可能是吓傻了。
其实,我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哭,我知道爸爸是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里屋,妈妈的哭喊声音一下停了,原是晕了过去。
我这才走了进去,跪在爸爸身旁,抬手抚摸了爸爸的脸,爸爸的大胡茬。然后进屋,一直守着妈妈直到她醒来。妈妈醒来就一直哭,一直哭,谁劝也不管用。我像个大人一样,抱着妈妈,大声的告诉妈妈"妈,你哭吧!哭完了就好了,你还有我"
然后便是爸爸的葬礼,在我阿姨跟姨夫的帮忙下,进行着。按着我们村的习俗,要给死去的人烧七。五七、六七,我爸爸没有人可以为他烧。村里的长辈们说,可以让大伯跟二伯家的哥哥帮着烧。爸爸不在了,妈妈想着至少在丧事上能为爸爸做到的都做到。结果,在大伯跟二伯家跪求了半天,没有一家人同意来帮忙烧七。最后还是我阿姨那边帮着做的事。
我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在周家,我们一家就跟外人没什么区别。如今爸爸没了,那我跟妈妈真的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了。
爸爸头七的时候,老人们说,死去的人会从烟囱回来,看亲人。家里好多守夜的人,我一个人躲在被子狠狠的哭,咬着手不发出声音。我一遍一遍想着,如果爸爸能回来,不走就好了,我其实真的好害怕。
第二天,老人们说我家锅底有脚印,是爸爸回来过。那时候的我是真的相信,爸爸回来过。他一定是不放心我和妈妈,他一定希望我们好好的。我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保护好妈妈,不让人欺负她。
七岁那年,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