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

微风拂过，带来了初夏的清新。

校园，某毕业班教室，桌椅前。

“你微信解冻了？”我低头写着口算，这是倒数第二页了。

“对，早就解冻了，但我不知道手机密码。”王星也在写，但他写的是学校作业，我已经写完了。

“诶，那你说你初中在北京上2年要回老家，高中呢？”我写完了这页口算，轻轻翻到下一页。

“嗯对，高中不清楚，得看户口弄得怎么样。对了你是不是也在学初中东西？”他停下笔，换了一本练习册来写。

“哈，废话，我要进城上初中，数学都学到初二了！语文？一个月要做完两百页五三，还要背古诗、学物理，啊对，还有准备分班考，人都无了！”我翻了个白眼，手下的口算只剩三分之二页了。

“诶，这样，你认真点回答我。”他突然停下手中的作业，很严肃地看着我。

“干嘛？你有病？”我十分惊讶。

在一个班里的六年里，这个二货几乎没认真过。我之前写了篇小说，想让他看看，结果他就一直拿我文章里的东西玩梗。还有，这家伙每次上课就在我后面小声嘀咕，抓住老师上课的每一个细节来把他知道的那几个梗套进去，以至于玩梗玩到让人觉得无趣了，要不是我的心理素质强大，根本忍受不了这样的人坐在我后面。

“就是，你觉得，我能考上重点高中吗？”又低下了头，从抽桌里掏出来另外一科作业来写。

“切，就你！就算你上初中能考第一，上城里重点班就是垫底！你现在还天天玩呢，写完作业就玩，下课就玩，放学了继续玩，你现在对你的升学一点规划都没有，你看看咱这北京郊区有过清华北大吗？附中都别想！”我按了一下我的油笔，把口算合上，连答案一起扔到他桌子上，“给，愿意判就帮我判了吧，反正你也没什么正事干！”

后来我就没理他了。后面好几天他也没什么变化，但玩还是照样玩，就是没怎么来找我了。

黄昏，小区，单元楼下。

自五一假期后，疫情再次爆发，以至于学校再次停课，大家都在家里待着。

几个同学实在是憋得不得了了，就出来找我。由于我也是很久没有见到除父母以外的熟人了，因此我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哪怕都是些我不怎么接触的男生。唉，其实也倒还好，我小时候也不是没跟他们野过，可是现在这个时期，也容不得什么讨厌谁想见谁的，只要是同学，能见到就是好的了。

“你就在你家等我，等会我去迎你！”这是吴乐发来的一条消息，她是一帮来找我的同学中唯一一个女生，她是从她的小区骑车过来找我，但她每天都这样骑过来到我们小区玩，所以说也不能说是来找我。

说是来迎我，我还是去找了她。

简单的招呼之后我带上手机下了楼，推开单元门，一头扎进近夜的黄昏。

微风拂面，我望着前方被层层大楼框出的晚霞，火红的云彩像山一样，在天上缓慢的移动着。按理说这些云应该是移动地很快的，可我不懂其中的科学道理。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目前自己得出的结论是近大远小。人的视野是不是圆的呢？总想着，却总忘了查……

漫不经心的，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我将自己拉回现实之中，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她。

忽然，手机一震。

“我到小区门口了。”是吴月发来的消息。

哈，就知道你想这么干。

我迅速关上手机，猛然转身，不出所料，她就站在我身后，正准备吓我。

“可恶！你怎么知道！”她做出一个很滑稽的夸张表情，双手抱在胸前。

“我猜的，你既然到小区门口了，干嘛还给我发消息，你又不会还没到这里就给我发消息，你不是这样的人。还有，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离我太近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吧，去哪？”

“西区。”她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7点46分。

我们小区分东西区。东区是些矮矮的楼，最高也只有8层，但环境优美，除了万年青，几乎所有种植的植物都是名贵花木。西区楼高，有二十多层的，但楼下的环境，不及东区。我住在东区，但我们班的大部分人住在西区。

“你有卡？”我问她。

她沉默了，当然我刚刚也只是在开玩笑。

前面有个人准备出来，我把她拉过去，趁那个人从里面开门的时候，我们溜进了西区。当然这不是我发明的办法，因为不管有没有卡的，大部分都是这么进去的。

反正，我们进去了，算是开始了。

“诶你来了！”吴乐大声叫道。

面前的熊孩子用方圆十里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叫了一声。

随后他靠了过来，推着他那个自行车。

“你们准备去哪玩？”熊孩子用一个正常点的声音问我俩。

“要不我们去找王星那家伙去玩吧？”吴乐提议。

熊孩子同意，我虽然不太愿意，但没跟他们说。

这也许是我人生最后悔的决定。

熊孩子给我们骑车带路，我们两个都是走路的。

我们向风而行，夏风徐徐。熊孩子初中还在这里，但他的很多朋友要回老家上初中。吴乐半个月后要去外国，虽说不用再担心别人把她的名字读错，但她将永远的离开她在这里的朋友，哪怕未来也不是没有再见的机会，可再见时，估计也都不熟了。我要去城里上初中，这里教育条件太差，就我这样的都能考第一，至于那些关于分班考的努力，也不过是临阵磨枪罢了。

自行车越跑越快，我们两个女孩跟在后面，似乎与面前的熊孩子一起走上无穷的道路。

夜幕慢慢临近，我们越跑越快，像是想永远地留住这黄昏，逃避夜色的临近。风刮在脸上，我用很快的速度奔跑着。此时我已经忘却了那些负担，心中只有三样时：黄昏、奔跑、去王星家。

我很庆幸我在到那里之前放空了一次，或者说我在我儿童时期结束前在这里和野孩子疯玩过了几次。

总之，这将成为我一生的纪念。

“快到那边了！”

“到那一块了！”

“没有多远了！”

“啊啊啊！要到啦！”

熊孩子的叫喊像倒计时一样，而倒计时的尽头，是我永远想象不到的。

这时，前方的自行车猛地一停，熊孩子扭过身来对我们说：

“就是前面那栋楼！”

倒计时终止，不管结局怎样，我都要去迎接了。

“我去叫他吧。”我走上前，旁边两人掏出手机给王星发信息。

迈上一节台阶，再迈上一节台阶，我走到门禁前，伸出手指。

突然光线有些变化，我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转身，看到了我这辈子所有噩梦的起始。

就在我正后面，一个人从空中掉到了地上，霎时间血浆洒得满地都是，还有几点溅到了我的衣服上。

我看到了那张脸，是王星。

曾经他总是笑得很开心，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一件事烦恼过很久。不可质疑的，他是一个快乐的人。而现在他脸上的，只有死亡的愕然。

他死了。

世界死寂三秒。

他死了。

惧意延续。

他死了。

“你俩废物啊！”

“快给王星拨120！”

“傻了啊！”

“有病啊！”

……

我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咬着牙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

救护车来了。

嘶鸣着来了。

几个人冲过来。

……

救护车嘶鸣而去。

我看着面前那群挤在一起的人，不时还有头探出来看着地上的那摊血。

他死了。

我身后还有几个这栋楼里的居民出来看，他们都不敢碰我。

“他母亲呢？”我朝对面的两个同学喊道。

“你俩有他妈妈联系方式吗？”

“有人通知了吗？”

“有人吗？！”

“我…我给她妈妈打电话……呜呜……”一个有些胖的男孩走出来拍拍我，满脸都是惊恐。

他是王星的一个朋友，他们住在一栋楼里，刚刚应该是下来倒垃圾的，很有可能是第一批看见他掉下来的人之一。男孩比王星低一年级，学习成绩还蛮不错的。可遇到这种情况，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难以接受的。

“你要是觉得没法开口我可以帮你说。”我异常冷静地对他说。

男孩拨了号码。

我就是有一个能力，在十分紧急的时候可以保持冷静。我之前一直觉得这在我被学习任务压满的生活中，不会怎么用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在学校老被同学吓，习惯了。

这时其实我不希望我有这种能力，因为我这样像个怪物一样。

在突发状态下，能思考的人，其实不多，而正是因为这种缺少，使他们成了极端的异类。

电话拨通了。

……

人已经走了一波了，又来了一波，记者来了又走了。

我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坐在台阶上，靠在墙根上。

死了诶。

四周很静，但我似乎能够听到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双眼睛，无神的眼睛，带着愕然的神情。

我想起了他曾经的样子，和他好朋友在一起的样子，他和他弟弟在一起的样子，他玩的样子，他写作业的样子，他哭的样子，他笑的样子。

都没有了。

死了呢。

一座橙色的云山缓缓飘入我的思绪里，那是黄昏的火烧云。它好美，梦一样。

方才奔跑时的风又一次拂在了我的脸上，但少了分热情。

奔跑的我们停下来了，于是黑夜到来了。

我睁开眼，已经没有一丝残留的阳光了。好黑的夜啊，没有一缕浮云。

……

太阳落山了。

童年结束了。

人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