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里踏荷香,那日我侍在母亲身后,颔首间却禁不住瞥向身侧那形如玉树兰芝的身影。
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他是王夫人之子。挑眉巧笑正欲上前,却被母亲暗暗拦下。
我听见母亲问他:“彻儿可愿娶妻?”
少年想了一会儿,才笑着点了头。可母亲所指了左右长御女官一百多人,他略思索后,都—一婉拒。
夏里无风时,是很燥人的。我辨不清母亲略沉的眸色,便急急上前握住她的手。鹅黄色裙裾曳地,似带起一丝风。
这少年才肯真正偏过头来,只是一抬眼,视线便撞进了他眼眸中的炽热。迎着他的目光,莞尔。
母亲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些,拍着我的手背,又问:“娶阿娇好不好?”
我顿时又惊又喜,那懵懂的心思像池水中涟漪漾开,又在光照下熠熠生辉。我羞红了双颊不好看他,却是小心翼翼屏着呼吸,等待他的答案。
少年果真没让我失望,他笑着说:“倘若能娶阿娇为妻,我定建以金屋予她。”
下人们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只有我看着他,才知道他的神色有多么认真。
我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应当也是极为欢喜的,苦苦请求景帝,定下了这门婚事。
那时池里夏荷正盛,我脑中满满都是那少年如若春风的笑意。想着能嫁予他,这一生也足矣。
公元前141年,太子刘彻即位。
我身着凤冠霞帔于他身侧,受百官朝拜。那万人俯身之刻,他唇畔带笑,将我的手紧握,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娇温婉淑德,当为天下之母仪。”
一瞬间,心如擂鼓。
春时甘泉宫门外梨花正盛,我拂袖起舞。颔首甩袖时,瓣瓣梨花飘落,母亲的话亦响在耳边。
“阿娇,你不懂朝政,有母亲在。只是不许再刁蛮任性,要学着拢住帝王的心。”
如今的刘彻已学会敛下见我时眸中的炽热,帝王心难测,母亲故而担忧。
梨花纷纷,垂眸舞袖曳地。他不知何时走来,环住我的腰枝,埋头在颈间,我耳畔是他呼出的热气。
“阿娇好兴致。”他的眼眸中似映进点点星河。
“臣妾一直在等皇上。”
梨花香气沁人心脾。
只是不过几年光景,刘彻的目光已经变得疏离。举箸谈笑,是帝后间恰到好处的相敬如宾。
我始终没能怀上孩子,而他终也肯将朝廷举荐的女子拢入后宫,夜夜笙歌。
我曾花重金请人寻来怀孕的秘方,也曾哭红了眼睛守着空房独坐到天亮。那日少年许诺我的一座金屋,也不过葬了一片痴情。我拗着性子不肯主动找他,也不会小心翼翼地说上一句,我想他了。
昨日受了宠幸的许佳人来请安,打着呵欠笑说刘彻的宠爱。她举止轻佻,更有讥讽我多年不孕之意,众妃嫔皆掩面轻笑。
“来人,将许佳人逐出甘泉宫。”我动了怒气。幼时母亲教我如何争抢,保住一席之地,却没教我娴雅端庄,做六宫表率。
眼角眉梢的青涩褪变成积郁已久的妒恨,我拂袖而去。
夜里风大,梨花树轻摇。泪眼模糊间,像是见到了自己日日期盼的身影。我喃喃他为何还要来这甘泉宫,他在后面抱住我,我却辨不清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