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她什么时候学会了使用人类这么复杂的词汇？那一刻我真有种“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服大人管教”的心痛感。区区一个风铃娃娃就把她收买了，看来有时太好骗了也不是好事。
新夫人固然不讨人厌，可她毕竟霸占了母亲的位置。琉璃是我这边的人，现在反而和月华统一战线，这让我极其不爽。
流亡生涯让我的心里少有温情，遇到矛盾，我先想到的不是化解，而是挑拨。以前是我有求于她，现在，我和父亲生活安逸，我不再需要她了。我决定给她们一个教训，要是能一箭双雕，铲除这两个我讨厌的人，就更好了。
我买通了府里几个下人，选了个好天气，带上他们和琉璃一起去城外山庄里散心。路上，我把事先准备好的桂花糕端上来，故意说：“这是月华夫人备下的糕点，不过我是没什么兴趣捧场的，喜欢的话，你全吃了吧！”
琉璃捧着碟子欢天喜地吃起来，刚吃到一半她就倒了下去。那是我在桂花糕里下的蒙汗药起作用了。
我吩咐下人趁她昏睡把她绑了个结实，然后关到山庄的柴房里，饿上半日。其间我给父亲送信说晚间要留宿此地。
约摸时间差不多了，我弄乱衣衫和发髻，假装慌张地闯进琉璃被关的柴房里。琉璃醒来后，慌张得不得了。
我骗她说：“是月华夫人在糕点里下了药，我因为没吃才没有事，我听见绑你的下人说，要把你卖给人贩子，我吓得先是和他争执起来，最后哭着求他用百倍的银两赎回你，他们才肯同意放你走。”
这么漏洞百出的故事，换作别人一早穿帮，但因为是琉璃，我说什么她都肯信。
我假装抹眼泪：“早说了那个女人没安好心，你还帮她说好话。”
琉璃震惊了半晌，咬牙切齿道：“让我施法好好收拾收拾那个坏女人！”
我拦住她：“别急。这事不能鲁莽。我们若是这么疯疯癫癫地跑回去，说那个女人的不是，爹不可能轻易相信的，毕竟我们是小孩子。这样吧，你姑且将计就计，先留在山庄里。我命人好生照顾你，需要你暗中施法的时候，我会派人来通知你。”
琉璃胆怯，扯住我的衣襟，“姐姐，那你可要早去早回啊！”
我心中一动，想起母亲病在白坨峰的那个早晨，我也是这样扯住父亲的衣襟，央求他，“爹爹，你可要早去早回啊！”
当时父亲狠狠训斥我：“把你哭丧着的脸收回去，现在不是你软弱的时候！”
是的，吃了这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我已经学会了不再胆怯和软弱。我们一家三口原本相依为命，已经被琉璃的一场大雪夺走母亲的性命，现在，我绝对不能容忍半路上杀出来这个女人要将我和父亲分开。
下定了决心，我软下口气哄琉璃：“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说这话的那一刻，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来，就把她留在山庄里，任她自生自灭。夏天很快就来了，天气会越来越热，山庄里不像府里有那么多买来的冰块供她保持低温。以她那遇火即化的体质，定活不了多久。这样，我不仅能为母亲报仇，还能借机赶走月华。
回到府里，我谎称琉璃贪恋山庄景色不肯同我归来。琉璃本就贪玩，府上的人对此并不以为意。
剩下月华夫人就好对付多了。那个女人没什么嗜好，整天就知道在房里做女红，给父亲做完了寝衣做鞋底，做完鞋底做棉袜，而且每做一件都带上我的份。当然，我从来没穿过。
母亲生前做给我的衣物如今都小了，我仍凑合着穿，不管磨损得多厉害我都不肯扔掉。
和琉璃道别前，她赠送给我一粒冰种，那东西原是家宅用来防火的好玩意儿。要是火势太大拦不住了，把冰种丢进去，瞬间能结冰。我用棉布包好放在贴身的衣物里，这将是我用来整治那个女人的有效武器。
在家等了几日，终于等到机会，父亲出差去邻城办事，要几天才能赶回来。家里只剩下我和月华。仆人们素日里都怕我的蛮横，父亲不在，我的话就是王法。
那天我故意装肚子疼，把府里上上下下折腾得冒烟儿，一会让管家帮我出去请大夫，一会让下人帮我去集市上买糖葫芦，连月华房里的丫环都被我打发去城里买胭脂。她的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时机到了。我翻出后窗，溜进她寝房的屋后。我一早就在那里藏下了干燥的柴火和火石。我要点着月华的房间，吓吓她，也许她实在受不了我，就离开父亲了。
我把点着的小火苗扔进柴草垛里，再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我听见后院的杂役传来尖叫声：“不好啦，失火啦！快跑啊！”
我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忍了数秒，再也装不下去，瞬间跳起来冲进庭院里。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漫天火光将头顶四角的天空映照得火红。
仆人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有人在喊：“小姐，快离火堆远点，小心烧到你。”还有人在喊：“别管别的，快去上房救夫人，务必把夫人救出来！”
我蓦地愤怒了，吼道：“夫人？谁许你们唤她夫人的？她明明就是二夫人！他们难道忘记父亲的元配是我的生母了吗？”
我愤怒得不能所已，紧握着冰种的那只手在剧烈地抖。掌心里就是救火的神器，只要我把它丢进火光里，大火就会瞬间熄灭。可我突然犹豫了，愤怒、仇恨充斥着我的心智，我想起衣衫褴褛的母亲，想起父亲曾经许下的不离不弃的誓言。
火光冲天里，我泣不成声。
救火的人越聚越多，朦胧中我听见有个丫环在骂她：“夫人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刚刚已经把她拖出来了，她又冲了进去，说是要找回小姐那件旧寝衣！”
另一个附和道：“不就是想照着小姐身上换下来的寝衣做件一模一样的，就算想讨好小姐，也不用把命搭进去啊……”
我瞬间呆住了，转而我冲上去，毫不犹豫地给那两个嚼舌的丫环一人一个耳光。我恍然明白了月华的苦心，原来她不是作戏给我看，而是真心想得到我的认可。我奋不顾身地朝她卧房跑去，跑到一半，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刚刚打那两个丫环，冰种被我弄丢了。
火势越来越烈，院子里不时响起人们的惨叫声。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人影，不知是谁撞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撞在墙角的石凳上，昏了过去。
昏倒之前，我似乎看见天际划过一道耀眼的白光。我心里明明白白，那是琉璃。
醒来已是三天后，谢天谢地，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包括月华。
月华一直守在我床前，见我醒来，她先哭了：“雪儿，我对不住你，你母亲给你做的那件旧寝衣，被火烧了，我没抢救出来……”
我按住她的手，轻轻说：“不是还有新的吗？你做了一柜子的新寝衣，不知道穿到几时能穿完……”
月华被我温软的语调惊得语塞了片刻，然后如同梦醒般紧紧回握住我的手，我看着她的眼泪不断流出来，心头似乎有雪消融了。
大病初愈，仍需休息，月华小坐片刻便要离开，临走前，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琉璃？”
我心头一颤，许久才答：“她前些天在街上偶遇失散的亲人，已经回家了。”
下人们见我无恙，都雀跃起来。她们七嘴八舌地描述大火那晚奇幻的景象。有人说是观音菩萨途经此地救了我们家，还有人说是太上老君，你没看见那束白光亮得像雪一样洁白吗？我闭起眼，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那是琉璃，见火就会融化雪身的琉璃。她一定是在山庄里饿坏了，等不及了，跑下山来找我。想起那天同她告别时，她可怜兮兮地央求我：“姐姐，来看我时，千万记得带上糖豆包绿豆糕、糖人、烧鹅，还有糖炒栗子啊……”我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我从没问过琉璃，融化了雪身她会怎样，1500年的修行是否能让她在大火中活下来。从见她第一面起，我就是个只会利用她的自私的人。
老管家上前递给我一样东西，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心。他说，那是大火熄灭后，他在火堆里发现的。
老管家说：“真是奇怪，大火把金子都烧化了，这琉璃心竟然完好无损，还干干净净的！”
那是琉璃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一颗纯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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