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迁蒅。
他好像是在梦里见到的他。
周围的一切都很静,沸扬的火时不时随着风卷着热浪扑来,可偏偏空气中又泛着一种微冷。他直勾勾的盯着突然远去的高台,狠狠的在大腿上掐了把,感受着一股疼痛刺激的脑海清醒,才匀称的呼吸起来。
路很长。
两边种满了幽静的树。他慢慢的朝着那条路走去,越走空气越冷,那抹身影也越加的清晰起来。
“…过来。”
轻轻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
尚司秋的鞋底踏在道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好像敲在人心尖似的。他往深处走,耳边是一句句似乎要消失的呢喃。
“…快过来。”
一个静静的人影站在曼陀罗花海里,穿一身白袍,轻轻地侧过身,一双温柔的绿眸里印着他的影子。
——是神吗?
不,是圣子大人。
他的眼里有些迷茫,无意识的朝那个地方徐徐走去,脑里逐渐混沌,又猛地被一下弹指敲响。
“走什么神呐?”
清脆的声音瞬间打断所有的阴霾,尚司秋下意识捂住发疼的额头看过去,何末卿正收回手往身上擦擦,转脸面对着一位白衣女子,笑的欢喜:“哈哈,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啊,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吧。”
“本就不算什么大事。”白衣女子宽大的兜帽下有一双青棕色的眼睛,白皙的面上带着金色的薄纱,声音轻柔道:“不过夜间狼多,神殿外又种有一大片曼陀罗,你若真想来神殿参加节日庆典,就带上这吧。”
银秣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威严,站起身将手里一个小瓷瓶放在他的手心,有意无意地将他的手紧紧的握了下。
尚司秋暂且没有理清事情,迷惘的将它接住,看银秣与何末卿笑声柔和的又交谈了几句离开,这才问道:“她来做什么?”
身为神殿的重要一员,银秣一般不会与村民们接触,尚司秋也是第二次见她。——第一次见是在某次记不清的天赎节边。
“你还说呢,”何末卿倒了盏凉茶给自己润润嗓子,没好气的道:“昨天晚上不知道发什么疯,硬是去神殿外面的林子那闹,去就去,还偏偏中了曼陀罗的毒,先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猛地往花丛里跑,我去追你,你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拿着木棍当剑让我滚开,眨个眼的功夫就栽人刚浇好的泥巴地里了,脏的跟个狗似的。”
他把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放,嘴中不间断的说了一大段话,翘着二郎腿抱住双臂冷哼道:“别以为这副可怜兮兮的无辜表情看着我,我就可以原谅你,刚才他也这样说了,你要再敢去,我就揍你。”他握了握双拳,一副凶猛的样子。
尚司秋嘴角撇了撇,打趣似的把他手拍下去,四处瞧了眼,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便问:“今天有没有外乡人来呀?”
“还提外乡人嘞,你再闹,你就成外乡人了。”何末卿呸了一声,推着他往外面去,道:“什川叔早就让我叫你去他那帮忙,说是之前答应你跟他一块去喂哇蜴,你给我快点去!”
“哎哎,不要这么…”
砰。
眼前的木栅栏门被狠狠的带了上去。
尚司秋被拍了一脸灰,挥挥手,无所谓的沿着路往那边去,思虑着记忆里的事,可除了一些琐碎的片段,便再无其他了。
真奇怪。他晃晃头,感觉自己好像忘了好多事。
走进房,何什川正拿着掸子在布巾上拍灰,听他脚步声来,头也未转道:“你去贡台上把轻果拿上,我把这处整理好就去。”
何什川的动作是快的,三两下把工作整顿好,带着他往一个方向去,指指点点的讲述了些关于哇蜴的事情:“你也知道,神殿里的人都是信奉天莲的,这哇蜴呀,本质上就是为了守护天莲创造的,哭声就像婴儿一样,你倒时候听到不要惊讶或害怕。”
他呵呵的笑了几声,看起来不是很需要尚司秋的回答,他便只浅笑着点了头。
神殿的位置在村后的密林中,唯一的通路是一道藏在草里的石阶,何什川端着盘子他走到宽阔的半路,嘴中吹出一声口哨,顿时林中传出许多道不同的喊声。
好似不同年龄的婴幼儿开始哭泣,嘶哑中带着凄厉。尚司秋表情微顿,看一只又一只粉色的蜥蜴状生物从树上的各处跳下来,发出那般古怪的声音,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里好像有些熟悉。
“不要害怕,跟它们做个好朋友。”何什川拍拍他的肩头,从盘中拿出一个果子丢向哇蜴群,只见它们以极快的速度扭打在一起,互相撕咬着抢夺那一个果子。
“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他对此熟视无睹,只转身挥手离去。
一双双绿色的眼睛瞪过来,尚司秋紧张的往后退一步,那些模样贪婪的哇蜴便跟着往后走,一走一动间,他干脆把盘中所有的果子直接撒了出去。
趁纠葛,他原想走进森林里的小道,见原本正在抢夺的哇蜴停下齐刷刷的看过来,只得拿起空盆又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风渐渐深,夜又悬挂。尚司秋秉着银秣的旨意来到雾桑庙守灯,盘腿坐在蒲团边细细的念祷告词,脑海里想着的却是看到的那群哇蜴。
庙外已经越发的热闹起来,随着一声声的钟响,便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此领灯,尚司秋身侧排列整齐着祈福词,将一盏盏象征着长命的灯送到他们手中,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不知哪来的火焰苗迅速吞没木梁上的红菱,一股尖锐的恐惧在脑海里浮现,尚司秋猛地推开房门往外跑,只见一大片火焰覆盖了村庄,连黑沉的夜都被染上了火的橘黄。
空气里变得干燥,耳边隐约有木梁被灼烧时发出的咯吱声。他在浓烈的白烟里双目刺痛,只听到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哭闹。
“这个村庄的时间一直在重复着度过。”
火场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努力地抬头去看,何末卿正慢慢的踩着火焰走来。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周身的衣服被火撩了很多,就连头发也松散开来。
“不管你如何想的,从踏进这个死去的村庄开始,我们的每一天都在轮回。”他抬起头,猛地来到他身前,一字一顿道:“所谓的永生,只不过是个骗局,我们只是在不断的重复死亡前的那一刻罢了。”
他的眼神好像有点悲壮。面上是跟这个年龄不一样的沧桑,慢慢的脱掉外衫,露出藏在袖中的狰狞,碎念道:“每当我们轮回回来,手腕上的这些伤痕就是最好的见证者,但圣水会把我们的一切清零。”
解开手腕上的白绸带,底下是一层已经腐烂的肉。它像橘子皮一般褶皱着,层叠的血色的肉芽中,露出一圈已经凝固的黑色血液,与之前的破肉生在一起,像是几只蠕动的蛆。
“在你不知道什么的时候,我们已经轮回很多次了。”
何末卿细长的手指在肉层上划过,感受着一股麻麻的痛,直直的将指甲穿进了肉里。
软绵的血肉发出噗的一声响,把点滴的血溅到了他的嘴角处,他却像察觉不到痛,眉眼里带着些疯癫。“这个村庄从很早就陷入了死寂,但圣子大人一直是个意外。”
何末卿深切地望着他,两手将他往一个方向推,嘴一张一合,却并未发出声音:跑吧!
去找圣子大人。他垂下手,被血染红的手垂在身前,从指缝里滴落一滴已经变了色的鲜血,脸上的笑带着几分解脱,就这么深深的盯住他离开的方向,眼里慢慢变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