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是幽谷村特有的天赎节。
才不过清晨,就有四位身格俊朗的男子,抬着一方祭坛往雾桑庙的方向走去。尚司秋坐在祀院的长凳上,两手摆弄着手腕看,上面有一道青紫,像被什么勒的。
在哪里的被挂的…尚司秋细细的琢磨了下,把袖子放下来甩一甩,目光转向案台边摆的一盘红彤彤的轻果——那是用来投喂哇蜴的。
长得像蛇果,听说是幽谷村特有的产物。
尚司秋警惕的瞧下四处,挪着椅子过去,眼一边瞟着四周,一边拿手摸果子。
“啪。”
坚硬的竹竿直直的打在手背上,尚司秋痛的一把把手缩回,去看打自己的那人——三十岁的年岁,生的端庄样,乌黑的发结成一股在脑后梳着,此时一双黑幽的眼睛看着他,道:“坚果不够吃么?”
“我饿。”
“饿了也不能偷吃。”男人把竹竿在他头上轻敲两下,手在兜里一摸,掏出两张微凉的饼,小声笑道:“今天不能生火,也不能吃熟的东西,这可是宝贝,记得跟果果一起分,拿去。”
他手在他肩上推了把,动作不轻不重,看他把两饼藏好小步跑远,才直起腰继续在此处看守。
男人嘴中的果果名唤何末卿,姓跟男人姓,是他曾经在山下寻到的一小孩,年龄今16有余。
那年是个冬季,何末卿一件单薄的里衣,可怜的缩在角落,两手两脚冻的通红,靠跟几只土狗抢吃的才活了下去,等到何什川来带他走。
听何末卿讲,那是他见过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见面送给他一碗温粥,给他买了新衣服,陪他一起坐在地上等不存在的家人,最后还向他伸出了手,是他这辈子都要记住的人。
尚司秋过得孤苦,羡慕他的运气好,遇到一个愿意对他好的人,又有点庆幸他还活着,要不然他独自处于这山庄里,恐怕只能自娱自乐。
踱步来到常住的木屋外,尚司秋推开门,一个模样乖巧的少年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木块雕刻。他凑近看,是何什川的模样。
这小孩手还挺巧。尚司秋收回视线,把怀里捂的有点热的饼拿出来,道:“哝,什川叔让我跟你捎的。从昨晚你就没有吃饭,早都饿了不?今儿还长,省着点吃。”
他拍了下对方的脑袋。
20多岁的人叫一个30刚出头的男人叔算是有些老了,可耐不住他跟何末卿关系好,彼此间都没有不适应,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你不吃吗?”
何末卿把木雕隔在桌上,慢慢的扯着那层干净的白布。脆饼本来便是用油纸包着的,现在又被他多裹了一层白布,拉开连渣都未多掉。
“这你别管。”尚司秋从桌上拿起他的小人看,挑起眉头赞叹道:“挺好看的,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别谦虚,你现在也没我强。”
何末卿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饼,随口道,手抬起的那刻,尚司秋才注意到他的腕上挂了串铃铛。
“这哪位送的?”他好奇问道。
“…是,我过生辰的时候何叔送我的,你不是见过的吗?”
何末卿有一刻的静默,把袖子挽来给他看,被红绳穿着的两粒铃铛小巧轻盈,系在白皙的手腕上,摇晃中没有多少的动静,好看的紧。
“挺好看吧?”何末卿垂下头,两手背在身后,把铃铛用袖子遮住,一点清脆的响也不发出了。
待到傍晚,天色昏沉后,祭祀便起了来。
何什川一身白色的素袍,神色端庄的走在最前方,披在肩上的斗篷下生着一朵偌大的血莲,美观中带着些大方。
尚司秋牵住何末卿的手站在人群里,看他们与自己浑然不同的打扮,有些惆怅。
幽谷村崇尚着黑红两色。
黑代表大地,红代表天莲,今日又正值天赎节——天莲特有的节日,故全是半黑半红的衣衫,远远看见,那些白影就像是不小心落入黑潭里的天鹅,格外显眼。
借轰轰直响的打鼓声掩盖肚子里的咕噜响,尚司秋咽着唾沫缓解着饥饿,往前几天就架好的台子上看去。
听村里的老一辈说,天莲是上天的赠礼与诅咒,成为它的信徒,会得到永生的机会,同样也是要永远的伺候它。
尚司秋并不是很清楚关于诅咒的消息,问多人无果,问何什川,却连他也是一副“此为禁忌”的表情。
何什川是他们村里的祀师。平常人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喜欢找他来做法,又算得一手好命,名声像脾气一样好,可若连他都不愿意提及此事,尚司秋也只得把这件事安在心里。
时间在钟声中被重新敲响,象征着生机的绿色火焰在挨家挨户的灯笼钱猛地点燃,像一道蛟龙迅速的燃遍了整条街。
街上一阵铃铛的摇曳声,尚司秋看去,一尊轿子正由人抬着走来。它由四个人抬着,中为空心模样,四角悬挂着一根长长的绸带,一走一动间便有风铃跟响,垫着红色毯子的轿里,则盘腿坐着一白衣少年。
他看起来大概还没有弱冠,精致的面孔仍有几分稚嫩,半边脸下戴着一副面纱,一双绿色的翠瞳像幽深的森林般带着浓密的绿意与生机。
“是神殿的圣子大人!”
人群中响彻着一声高呼,少年微敛双目,由一个侍者模样的人牵着走下轿子,在欢呼中踩着铺垫的红毯走上台,站到了早已安置在台上的祭坛旁。
祭祀的位置在整个村庄的中央。尚司秋挤着汹涌的人群,踮起脚往少年的方向看去,眼里闪有几分好奇。
所谓神殿,是个类似于教会的存在。他们神秘而又高深莫测,为人们送来圣水与安康,在村庄的后面一片密林里留下足迹,却只有神认可的人才可以踏足那处。
他们是天莲的守护者,是山神的爱戴者,是他们的领路者,而圣子大人则是当之无愧神祗代表者。他居住于神殿,时常来到雾桑庙为人们祈福,满足他们的愿望。村中人讲述最多的便是他的故事。
尚司秋心中充斥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狂热,随着人群的澎湃向少年行跪拜礼,从他的双手中接过一碗散发着血气的圣水一饮而尽,表情万分的虔诚。
“这也许会是吾陪众位过的最后一个天赎节。”台上的圣子说了话,声音清朗而悠长,一双翠色的眼里映着大家的身影,虽也笑着,眉眼间却是落寞。
“在诸位不知道的日子里,吾会一直代表神明祝福你们的。”
圣子名曰慕迁蒅,号仟佰山君,生来被神明所眷顾,受数多信徒追随。此番要离此处,众位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听他讲,千言化作一语“安康。”
盯住渐渐遥远的轿子,何末卿目光深沉。
此时的时间约莫到了半夜,天边只零散着几颗星。两人同走一路,漆黑的影子被拖长落在热闹的街上,显得有几分孤寂。
“你跟他熟吗?”何末卿的表情不甚高兴。他想不通为什么慕迁蒅要离开。
“不熟。”
“圣子也是能换的吗?”
“…不知道。”
烦躁的何末卿仰着脸,被月光带了道阴影,眼里冰冷的像块石头。
回屋卧睡床上,才夜到一半,便是一阵莫名的火热。尚司秋感觉身下是坚硬的木板,费劲却睁不开眼,连手也被绑的结实。耳边满是压抑的哭喊,他的意识在火里被烤的生涩。
火焰很热烈。
橘色的光照耀了半边的黑夜。
烟熏的他眼睛发涩,滚烫的眼泪不时顺着眼角滑落。他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蘸了酒精的棉花,呼吸中满是血腥跟烟硝味。
“离开…”
隐约有声音模糊不清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