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默认了炎炎的请求。
老板转身步入洞穴,医生紧随其后,四人朝洞穴深处走去。
烛焰跳动,灯台之上是一盏漆灯,再旁边是一块儿古旧的铜牌。借着火光,沈延瑞可以看到上面隐隐约约刻着首诗:
“佳城今已开,虽开不葬埋。
漆灯犹未燕,留待沈彬来。”
眼前之景突然模糊了。
是烟、或是雾,总之,他们看不清洞穴外面,只看见烟雾里走出两个人。
“子文,你终于来了吗?”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等了你一千多年,你终于肯来看看我了吗?”
男人的身形在浓雾里逐渐清晰。
“灯儿,别等了,走吧,别等了!”
炎炎忍不住一愣,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和他的老爷爷一模一样!
但他不是老爷爷,炎炎知道,他和老爷爷不一样。
那是两个穿着南唐时期衣服的人。
女子曼妙的身姿,看容貌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男人却已是七八十岁,风烛残年。
“我等了你一千多年啊,这一千年,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答应我的,等你走后就来陪我,可是墓穴开了,你却没有葬进来。我燃着灯,日复一日,窒息一般,就为了等一个另有新欢的你……”
女子落了泪。
“灯儿,一千年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别再缠着这具身体的新主人,他是我,可他也不是我。他画了一辈子,却再也不会作题画诗;他的儿子与我们延瑞、延琳是同样的名姓,却也不是当初的他们。放手吧……”
“不!他就是你!哪怕他不是你,我也可以等,等到真正的你回来……”女子扑进先生的怀里,低头痛哭。
“灯儿,我不会回来。走吧,别等了。如果可以……我们来世再见吧。”
那个男人的身影变得透明,一点点,消失在众人眼前。
又是一个男人从黑暗处走出来。
“老爷爷!”炎炎忍不住大喊,急匆匆扑上去,眼前人却只是一个虚影,炎炎跌倒在地上。
“哎哟,我们炎炎摔疼了吗?快起来快起来,老爷爷给吹吹。”那个白衣的老人蹲下身,轻轻吹着,炎炎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呆呆地坐着。
女人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眶微红。他不是沈斌。
他也有自己的家和亲人。
她突然松了口。如果这个男人执意要走,那她决不挽留。
“你……要走吗?”女人试探性地问道。
沈子文老先生轻轻笑了笑,站起身:“是啊,你也听到了,我不是他,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答应过了,要和我的妻,一同葬在海边的公墓里……”
“老爷爷!别走!炎炎想你!”小孩子奶声奶气,哭得稀里哗啦。
“炎炎,乖,老爷爷要去陪老奶奶了。人都是要死的,男子汉不许哭鼻子。”
“可是,那我就再也看不见老爷爷了!”
“你知道吗,人的一生都在成长,死亡也是一种成长。生命很久,但也不过就是几十年、一百年。如果生命有了意义,那死亡就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记得也好、忘记也罢,生命还在轮回,至少我们不枉来过这世上一遭。”
炎炎不懂,只知道老爷爷说男子汉不许哭鼻子。
烟散了,女人和沈老先生都消失了。
直到手里的骨灰盒轻震几下,沈延瑞先生才回过神来。
火焰摇摆了几下,忽然熄灭,洞里一片黑暗。
老板清楚地听见漆灯在坠入轮回之前,轻轻说了句话。
“来世再见。”
四人出了墓洞。
外面下了雨,漆黑的伞面连成了片。
医生和老板沉默着,挤在同一把伞下,看着忙碌的众人。
馆长已经将发现南唐墓穴的事儿上报了警局,只不过这其中省略了无数细节。警笛声已经响起,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这里的一切。
老板带走了漆灯。
馆长还忙着协商他的宝贝古灯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离开。
窗外雨声淅沥,老板冷着脸坐在哑舍的角落里。
“老板,我……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吧。
“老板,对不起……
“求求你了,原谅我吧,你没有骗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
老板本来被医生卖萌撒娇求原谅哄得差不多了,此时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抿一口茶反问道:“世人知或不知,与我何干?”
医生怔了怔。
老板低垂的眸忽地抬起来。
他紧紧盯着医生,阴沉却又迫切。
“可是,我要你知——你应该知道!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样东西是值得坚守的,是超过几百年、一千年、两千年乃至更久都要守护的。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是过去所有的抹不掉,是倾尽一生守望也要久等的——哪怕……哪怕那个人已经忘记了自己……”
“你也有那个需要久等的人吗?”医生傻傻问道。
“嗯。”
沉默片刻,老板才做出回应。
“你等到他了吗?”
老板突然笑了,一声轻叹过后,他缓缓说道:“我等不到他了……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医生,眼睛里闪着光:“我似乎已经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