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姜槿告诉涂曼，明天她要去B城。

　　涂曼不太理解，她明明是回来开工作室的，怎么才明天就又要走。涂曼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涂曼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对她说：“槿槿，三年了，周彦林已经结婚三年了。”

　　姜槿知道她意有所指：“我不是去追忆往昔，也不是去找他，我有别的事要做。”

　　涂曼只好作罢：“好吧，期待你的好消息。生日快乐！槿槿！”

　　听说他结婚了，在她远赴英国的四年里，和那个分手后一个月就在一起的女孩。

　　他们的大学在B城，他们的故事也在B城，连同他们的荣誉和梦想一起，发生在这里。这座城市，本该是她的美丽篇章。

　　可是，谢岿饶也在B城，周彦林也在B城背弃了他们的爱情。

　　她认识谢岿饶，是在大三的时候，她跟着老师一起做调研任务，回来向老师做相关报告，他作为项目出资人在报告会课上旁听，调查结果与周彦林的小组有偏差，她就此在课上慷慨陈词，据理力争。

　　正因为这样，大她10岁的谢岿饶选中了她。

　　谢岿饶事后向她的课业老师打听她的消息，他找到她，直接开出了价码，直言不讳地说想要以每月两万的报酬包养她，她当时和周彦林正浓情蜜意，人也有些清高傲气，自然不肯。但想不到，不过两年，她会主动找到谢岿饶，求着做他的情人。

　　早年姜槿问过谢岿饶，为什么是她，纵然她年轻貌美，可年轻貌美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咬着她不放。

　　“是啊，漂亮的女人太多了，更何况，你还非常地一般。”谢岿饶坐在他价值不菲的沙发上，眼睛都不抬一下地说。

　　并不是姜槿真的长得一般，而是美色对于谢岿饶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来说实在唾手可得，当一个人周围遍地都是金子的时候，便不会觉得一根金条有什么特别，更何况，和他的初恋相比，姜槿无论从家世学识还是品味相貌，确实相形见绌。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她在研讨会上提出的那个问题和他初恋提出过的一样，谢岿饶说，她们长相并不相似，甚至气质上相去甚远，但姜槿身上的那股劲儿很像她，执拗，善辩，纯粹，以及忠贞。

　　但谢岿饶选中她，远远不是要她做初恋替身那么简单，他还要她做他的棋子，做他的心理医生，以及随时待命的床伴。

　　谢岿饶口中的那些品质，20岁的姜槿有，28岁的姜槿不确定。

　　因为她面对的是谢岿饶，在他面前，她不可以执拗，不可以辩白，更做不到心理上的忠贞。

　　在机场候机时她百无聊赖，开始翻手机相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打开和周彦林的专属相册。还记得她刚分手的时候，想联系周彦林却又不能，是要天天晚上翻看这些照片哭一场的，哭到眼睛肿胀，哭到胃酸反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打开这个相册的，她也记不得了。

　　她这个时候想起从前在小说里读过的一些情节，原来再炙热的青春和爱恋，也会在时间的分隔中变得模糊，连抚摸过无数次的脸，听过的誓言都会渐渐褪色。

　　飞机晚点，她落地的时间也晚。他们的大学离机场不远，她本来打算下了飞机去学校里走走，可剩的时间不多，似乎只够她经过时遥遥看一眼。

　　“姜槿同学，我是转专业过来的周彦林，第三组的组长，你把我的学号写错了。”19岁的周彦林路过姜槿课桌时，看到了这个错误。

　　那时候姜槿是经统二班的学委，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嘱咐姜槿把各组组长的名字学号报上去。

　　“哦，不好意思啊，没想到第三组的组长是你，我马上改。”姜槿向他道歉，可她又顿了顿，尴尬地问，“呃……同学……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周彦林找了前面的位子坐下，拿出手机敲了敲，眼角带笑，示意姜槿打开手机看消息。她的微信弹来验证：“周彦林，学号201615770230。”

　　出于对新同学的礼貌，姜槿也在微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同学你好，我叫姜槿。

　　周彦林：我知道，很早就知道。

　　姜槿有点不明所以，抬眼看了看周彦林的方向，却发现老师走了进来。她收了手机，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别人上课都在玩手机，她从来不这样。

　　姜槿每年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

　　可周彦林来了之后，姜槿就时常在一等和二等间徘徊。

　　这是她能想到的，转专业的难度很高，他能转过来，说明他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正值中午，学校的食堂很抢手，姜槿收了书本准备和涂曼去冲第一波热菜。急急忙忙，到了寝室才打开手机，看到周彦林发来的第二条消息，是上课时发的。

　　周彦林：新生代表大会上，你演讲的时候，我见过你。

　　隔着屏幕，姜槿也瞳孔一震，新生代表大会，那是姜槿不堪回首的往事。

　　经统这个专业是他们学校的王牌，姜槿入学时的高考成绩又是全院系第一，她顺理成章被选到会上发言。她本也以为是个一展风采的机会，但当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她，一上台看到台下人山人海，不由得怯场，腿霎时软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很弱，磕磕绊绊，稿子真是念得好不容易。

　　想到这里，姜槿打了个激灵，回道：看来我的表现真是差到令人印象深刻了。

　　周彦林马上回了个偷笑的表情，说：哪有，面对那么多人，换我我也害怕。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姜槿才知道这不过是周彦林安慰她的话，周彦林其实是个很能掌控场面的人，他自信大方、炽热阳光，只是因为他当初喜欢她，所以才把这一切的品质变得和姜槿有关。所以姜槿最爱他的一点，其实是他甘愿为姜槿俯身的细腻。

　　她还记得，周彦林有一手好字，跟他的人一样，俊毅潇洒，看得出端方气度。

　　只是一切都终结在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

　　那是大年初一的晚上，周彦林说他太想她了，所以吃完年夜饭就只想来见她。姜槿家境不好，恋爱两年，出于自尊心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她一直是不太愿意让周彦林知道她家住哪儿的，可她不知道周彦林是从哪里打听到她家的地址的，竟然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他已经到了她家楼下。

　　姜槿急匆匆下了楼，嘴里嗔怪他的唐突，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周彦林手里提着新年贺礼，兴高采烈地看着她，姜槿问他怎么买了这么多一看就死贵的酒和茶叶，加上一些护肤品和水果，林林总总，算起来已经是姜槿家里一个月的花销了。周彦林却说这都是别人送给他们家的，他只是借花献佛，希望姜槿笑纳。两人相拥的时候，却被正好回家的姜母看到了，不出意外，周彦林是要被请去喝茶的。

　　可他踏进姜槿家门那刻，显然有些失望，他知道姜槿家庭普通，却没想到普通得有些简陋，一眼望去，她家里的空间不大，装潢老旧，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渣味，叔叔阿姨脸上挂有疲态，姜槿从来没告诉过他，她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妹妹。

　　姜槿也没想到头一次带男朋友回家，就是如此潦草的场面，见面首先是不太熟络的客套，姜父有意无意的寒暄，再后来就是饭桌上姜母时而关切的问候。

　　一切都看不出端倪，只是在后来的相处中，姜槿能感受到一道明确的分界线。纵然姜槿知道她和周彦林家境有差距，但她向来非常有骨气，她从未求着谁喜欢她，也不是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于是原本热络的他们，关系也就骤然冷了下来。

　　这样的关系持续到他们毕业，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听到周彦林说：“我们分手吧。”

　　姜槿愣了片刻，只是问道：“你决定好了？”

　　周彦林心里很清楚，他爱她，爱她的长相，爱她的性情，但这不代表他要和她结婚，也不代表他不会爱以后的妻子。人就是这样，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追求，上学的时候他需要纯粹的感情和女孩的美丽，工作了就需要有耀眼的事业和有助力的伴侣。

　　他看了看眼前茫然失措的女孩，无奈地说完分手的话，就再没联系：“是我对不起你。”

　　那天的寒风刺骨，姜槿冻得手脚冰凉，没能拉住他。

　　时至今日，她其实感谢当初周彦林的权衡利弊。

　　她也曾天真地幻想过，周彦林那么爱她，他会承担起他们的未来，可是，她忘了人性是有弱点的，爱敌不过人性，形势也比人强，就像她真的需要钱稳定妹妹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