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像怪物一样把我撕扯成碎片”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深渊与黑暗，耳边充满了嘈杂不堪的声音，咒骂、尖叫、哭喊……像是地狱的恶灵发出的声音。
我想要逃，却哪里都去不了，银色的锁链将我和十字架束缚在一起，我曾经最崇仰的十字架现在只想让我远离。
与十字架紧贴的身体部分变得滚烫，红色与黄色交织的火焰像毒蛇一样爬上了我的身体，烈火布满了我的视线，只能依稀看到火焰后人形的怪物，那也许是恶鬼，再后面，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强烈的恐惧充斥了我的内心，只能在心中默念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圣经》，我向神明祈求，我希望从小信仰神明的我能让神明看到我，将我带离这黑暗，但不论我祈求了多少次，直到梦境结束火焰与黑暗将我吞噬，神明都没有回应。
神明不屑于我，我如同一个笑话。
…………
今天是没人来教堂的第四天，索坦尼小镇处在边缘地区，教堂也很小，大概是远离大城市的原因，教堂一般没什么人来，就算是做礼拜的时间也不会有很多人。
但从来不会连着三天连一个人都不来教堂，卖花萝拉小姐每天早上都会路过教堂，笑着问我要不要花，她为什么没来，是生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有经常来向神祈祷的哈伯德夫人。
我能做的只有每天向神祷告，扫掉教堂周围的落叶，再把教堂打扫干净，握着我的十字架，默默地从教堂的窗户向外看，期待着有人能到这来。
教堂建在一个山坡上，离小镇居民住的地方有段距离，我动过想去小镇看看的念头，但我知道，人们不欢迎我，即使我是个名正言顺的神父。
大多数人们厌恶我，也许是因为我太过阴沉，总带着一股死气，也许是因为我长着一头黑发，人们看我就像在看恶魔一样。
人们厌恶我，更害怕我，随时提防着我这个“恶魔”吃掉他们灵魂，我也害怕他们，害怕他们在我路过时的窃窃私语，害怕他们在我背后念叨着的诅咒。
外面又落了不少枯叶，去扫扫吧。
我走到外面，顺手拿起靠在树下的扫把，慢慢扫起地上的枯叶，我有意放慢速度，一下一下扫着，没关系，慢慢来，反正今天也不会有人来的，就算扫很久很久，也不会耽误什么的。
有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应该是路过吧。
远处的声音变大了很多，我依稀听见了孩子的声音，小镇的孩子其实不是很多，大都是两三岁幼童或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哒哒哒——”有人跑过长廊，鞋跟和地面碰撞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放下手中的扫把，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拐角处突然闪出一片红色，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出现在我的面前。
“哇！找到人啦！”小女孩看到我后惊喜地叫出声，然后快步朝我跑来，两条辫子在身后晃呀晃。
她很快就跑到我面前，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向她，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小孩子会穿大红色衣服的还是不多的，不过衣服做工考究，不像是小地方的家庭会穿的，也许是哪里富商或者贵族的孩子，她朝我笑着，我蹲下身，向她的脸看去。
她的样貌很精致，皮肤像是瓷做的，放到外面会是狠招人喜欢的小孩。
但她有双红色的眼睛。
红色眼睛一直是恶魔的象征，被人们所厌恶着，这个孩子却有着这样一双眼睛，她的父母也许会抛弃他，没有人会想要接近她，我感到悲哀，这个孩子也许和我一样……
“你好啊？”女孩突然对我说。
“你，你好。”我有点局促不安，这个孩子看起来很开心，就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并没有因为她的特殊而被影响。
“孩子，你的家人在哪里？，还是说你是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我慢慢蹲下身，尽量保持视线与她持平。同时我有些不安，希望她是被家人带着路过这里的，而不是被……丢弃。
“唔……”女孩歪着头思考，有些迟疑。
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爸爸的话，和我分开了。”
千万不要！
“他有事要办，让我等在这里，我看他好久没回来，就跑进来啦！”女孩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语气还带着雀跃。
我的心骤然冷了下来，果然吗？还是被抛弃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塔格尼亚，大哥哥你呢？”
“我叫菲尼安·厄俄斯。”我说道，“也许你的父亲会晚点来，不建议的话，你可以暂时待在这里。”
塔格尼亚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开心，笑容总是挂在脸上，就像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烦恼过，即使是父亲不在身边，面对一个陌生人，她也依然笑着点头。
我直起身，想要牵起她的手，她察觉到我的动作，主动握着我的手，似乎是被她的笑感染，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塔格尼亚——”远处突然传来声音，我被惊了一下。
“塔格尼亚！你在哪里？”声音慢慢靠近，我拉着小女孩的手，想要去声音的源头看看。
马上就要入冬了，枯叶落了满地，踩上去会传出“咯吱”声。
我带着塔格尼亚穿过庭园。循着走廊走向声音的源头，临近拐角，我迎面撞上了一副绅士模样的男人。
他穿着浅色的风衣，白色的长发被发带束在脑后，看到我的出现，他讶异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表情，向我一笑。
“愿上帝保佑并为你带来光明，远道而来的先生。”我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向他行礼，他举起左手放在右胸，向我微微欠身，很标准的贵族礼仪。
塔格尼亚松开了我的手，一下子扑在男子的身上，男子被撞的后退了几步，然后一把抱住塔格尼亚，站起身向我微微点头表示歉意。
“你好，我是艾格·图纳斯，因为工作而来到索坦尼，这是我的女儿塔格尼亚·图纳斯，希望她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给你添麻烦。”图纳斯先生说话的语气略显冷淡，但他的五官很柔和，带着一股亲切感。
我摇了摇头，至少刚才我们一只相处的挺不错：“图纳斯小姐很可爱，也很听话。”
“那真令人高兴。”图纳斯先生看起来高兴，我能够看见他眼中的笑意，“实不相瞒，我还有不少工作，没办法带着塔格尼亚一起，我在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能否请你照顾她一阵子。”
照顾塔格尼亚……吗？我看了看图纳斯身边的小女孩，塔格尼亚正看着我，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惊喜。
我呆呆的看着图纳斯先生，他没有说话，只是耐心看着我，等着我给他一个答案。我很喜欢塔格尼亚，也许是因为她和我一样与众不同，拥有着猩红的瞳孔和白色的卷发，话说图纳斯也是一头白发呢，是家族遗传吗？我想了很多，总在犹豫不决，我一直是一个人待着，我并不能保证能够照顾好她。
在我出神的时候，塔格尼亚松开了父亲的手，一把抱住我的腰，在我诧异的目光下，她仰头看我，笑着问：“塔格尼亚很喜欢你，塔格尼亚可以住在这吗？”
“您会来接她吗？”我看向图纳斯先生。
“当然，三天后我会接她回家。”
“我愿意照顾图纳斯小姐，直到您办完事情回来。”我微微握住塔格尼亚的手，她反抓住我的手摇了摇。
图纳斯先生注意到了我们的小动作，笑着说：“看来你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图纳斯先生说：“我貌似还没有请教过你的名字。”
“我叫菲尼安·厄俄斯，先生。”
他显得很惊讶：“厄俄斯女神吗。”
我局促的摆了摆手：“我是个孤儿，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曙光与黎明吗，不错的寓意。”
图纳斯先生往外走，我跟着送他到大门处，他在下山前，回头看了眼，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悲悯。
“塔尔塔罗斯更适合你。”他留下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特意地嘲讽和侮辱，他只是平淡的叙述着，但我还是不由地心慌，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叫深渊本体。同时又有点无奈，地狱的神那么多，得亏还挑了个好听的。
手上感到了牵引力，塔格尼亚拉了拉我的手，见我看她，便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饿吗？”我蹲下身，让自己视线和她齐平。
“不是很饿呢，但是如果有小蛋糕或者糖果的话塔格尼亚也不会拒绝，爸爸总不让我吃太多甜的。”说着塔格尼亚就叉起了腰，开始数落起了去工作的图纳斯先生。
我正听的高兴，塔格尼亚突然捂住了嘴，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你不会向我爸爸告状说我在背地说他坏话吧。”
我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当然不会，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教堂里没有小蛋糕，但有很多糖果，我们少吃一点，不会被你爸爸发现的。”
“呜哇！厄俄斯哥哥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啦！”塔格尼亚兴奋极了，跳了好几下。
感觉心情不向之前那么遭了，我心想。
……
今天是遇到塔格尼亚的第四天，三天前图纳斯先生说过三天后会来接她，如果不出意外，那么今天图纳斯先生就要过来了。
“菲尼安哥哥，我们去找爸爸吧。”大清早起来，刚做完了祷告，塔格尼亚就直接拉着我的手，往外跑。
一起生活了几天，我没有刚见面时那么小心翼翼，见塔格尼亚急匆匆地就要跑出大门，我一把拉过她：“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小心别跑丢了。”
“当然知道啦，而且有菲尼安哥哥在怎么会迷路啦！爸爸就在小镇广场上，过去就能见到他啦！”或许是见我还有些犹豫，她抱住我的手摇了摇，“走嘛走嘛，不要总是闷在这里啦，最后一天带我出去逛逛嘛！”还是呦不过她，也是差不多该出门了，储存的食物也不多了。
“耶，小蛋糕！”
感情是为了小蛋糕。
……
因为不太想遇到太多人，我说服塔格尼亚近正午的时候才出门，这会儿人们大都在休息。
冬天的镇子上人不是很多，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塔格尼亚显得很兴奋，拉着我不停的说笑着，而我只是注意着走过的行人，我以为可能会被行人指点，奇怪的是，人们无视了我们，好像看不见我们似的，即使迎面走来也仍然平静地走过。
塔格尼亚拉着我走过街道，不断向小镇中心的广场方向走去。话说，不知道图纳斯先生的工作是什么呢？一会儿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路过一家甜品店，我停下脚步：“塔格尼亚不是说过要蛋糕吗？我们先去买蛋糕再去找你爸爸吧。”
但塔格尼亚并没有像我想象的一样兴奋的跳起来，而是愣在了原地。
“啊，不行不行！”塔格尼亚向我摆了摆手，“要来不及啦”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我刚想向塔格尼亚询问，她却直接拉住我拐进一个小巷，然后拉着我跑起来。
这个地方我知道，是可以快速到广场上的捷径，但塔格尼亚怎么知道？她不应该是第一次来吗？抱着心底的疑问，我看着塔格尼亚左拐右拐，只是偶尔停下来，仰头看一会儿又再度跑起来，虽然有时候走的并不是最近的路，但大体上确实是在向着广场上走。
在塔格尼亚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就到了广场，只要在前面的路口拐出去就能看见广场了，塔格尼亚却停下了脚步。
“塔格尼亚？”我疑惑地看向她。
“马上就要和菲尼安哥哥分开了，有点舍不得呢？”塔格尼亚将手背在身后，看着我说。
塔格尼亚是在难过吗？我蹲下身：“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别难过。”
塔格尼亚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歪了歪头，表情带着孩子特有的玩性：“如果不考虑其他的话，菲尼安哥哥想跟我和爸爸一起吗？”
“当然想了，我很喜欢塔格尼亚哦。”
“那我爸爸呢？”
“图纳斯先生也很好。”
塔格尼亚开心的笑起来：“那就说好了，菲尼安哥哥会和爸爸走的哦～”
说完不等我的回答，拉着我走出了小巷。
眼前突然亮了不少，刺目的光让我不禁遮住眼睛，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向广场中央。
看到眼前的场景，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座火刑架正正摆在广场中央，占据了我的大部分视野，十字架上是用铁链绑住的焦尸，因为火烧过的原因，已经看不出原型了，一时也看不到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我却没由来的感觉不舒服。
“还好在正午前赶上了，不然‘回收’会变得麻烦很多呢～”塔格尼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过身，她脸上透出了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带着孩子的天真稚嫩。
“……塔格尼亚？”
她看着我，然后问：“你想起来了吗？”想起什么？我该记得什么？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起七天前做过的那个噩梦。
“也没办法嘛，大多数亡灵都不会记得自己死掉的事情啦，所以才需要‘渡魂者’嘛～”我愣愣的看着塔格尼亚，眼前这个女孩和我认识的那个有点……不一样了。
“也该告诉你了。”
“你已经死啦～”
“今天是你的头、七、哦～”
“原来……不是梦吗。”我瘫在地上，回想七天前的“噩梦”，那是真的，我被推上了火刑架，在火焰吞噬我的时候，我仍然向神祈祷能够获救，然后神……没有回应我。
明明、我明明那么信仰着神，为什么神没有回应我，因为这头像是恶魔的黑色头发？所以任由我死去？
神真的存在吗？我所信仰的是错误的吗？为什么死的会是我呢？
我用力抱住脑袋，弯下腰，用尽全力嘶吼着，好痛苦啊……为什么神不来救救我？
有什么东西……抱住了我，我突然发不出声音，只是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看不见，唯一的感觉来自于眼前的怀抱。
冰冷的怀抱，能够感觉到溢出的死亡气息。
是谁？
“好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你凭什么对我说‘过去’？”我感到愤怒，用尽全力开始挣扎，但却被紧紧抱住，我大吼着，用我所能想到的所有话去骂他，即使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菲尼安。”没有语调的声音，熟悉的音色让我想起了他。
“图纳斯先生……”我微微抬头，正对着他的胸口，黑色风衣下的衬衫纹路清晰可见，大片黑色占据了我剩余的视野，我只是默默低着头，靠在他怀里，他突然拍了拍我的头，我一个颤栗，然后又平静下来。
“图纳斯是假名，我叫格林贝尔·艾伦克佩斯。”我听到他说，艾伦克佩斯？他不是Y国人吗？
他不再说话，只是慢慢的、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我感觉内心慢慢平静，或许还有那种冰冷气息的原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头时，天都开始泛白，太阳要升起来了。
“图纳……艾伦克佩斯先生。”我看向他，他神情淡淡的，只是听见我叫他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感觉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我眼神躲闪着，有点不敢看他。
他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我想到了之前发生的，鼓足勇气开口：
“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据我所知，是有的。”他平静地向我叙述着，“被人类称为‘神’的存在，拥有人类的姿态，却长着白色的羽翼，用人类的话来讲，他们叫作‘天使’。”
我看向他：“那卡俄斯呢，还有忒弥斯、还有你之前说的塔尔塔罗斯。”
“都是人类想象的而已，虽然确实是有类似的。”
“那我……可以见到神吗？”我攒住他的衣袖，望向他。我想要见到神，我想要知道，人类对于神到底是种什么存在。
“可以。”他的眼底似乎又带上了些许笑意。
“诶？”我愣住了，真的可以……见到神吗？
“所以……要来吗？”我听见他说，“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变得更强，爬上权力的顶端，然后亲自去质问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
亲自……去“质问”吗？我真的……可以吗？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自不量力的，但他却说，去吧，他认为……我能做到吗？
我感觉泪水从眼角滑落，是因为喜悦的……又或是因为不可思议？
“我想要……我想要变强，我想要加入你们，然后爬上顶端。”我听见自己说。
我看到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刚刚升起的朝阳，因为逆光的原因，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在笑，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影似乎在微微发着光，然后他向我伸出了手。
“欢迎来到亡灵之都。”
我见到神向我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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