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约莫是风水不好,不到一个月就遭了几回难,庄子里的下人和无情手下的捕快正在拾掇着焚烧后的残迹,王怜花绕着院墙左右查看,看到被凌霄花覆满的花墙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黢黑墙皮,手中扇疯了的扇子无不显示着他焦虑的心情,能不焦虑吗,烧的都是他的钱呀!
如意和环翠取了衾被替飞飞裹上,毕竟湿淋淋的又不能马上洗个热水澡,再被夜里翻起的北风吹着凉了可怎么好。
飞飞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能够感觉到打量在她身上的那道探究目光,说实话,她很不喜欢别人把她当成个物件似的来回打量,可这人她偏偏不能明面上去得罪,他究竟在怀疑什么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既然避不开,索性就让他看看自己想要让他看到的一面好了。
思及至此,原本无风无波的眸中霎时间就染上几分氤氲,身上来自上位者的气势也被她收敛住,没有被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场所压,发觉被子从一侧肩头滑落的环翠居然还下意识的伸手替她拉上去。
察觉到自己刚才有一瞬间把宫主当成了一般小姐妹来对待,环翠心里顿时有些惊慌。
“头儿,我们在院子的几处地方发现了引火点。”挚奴将几支黑漆漆的东西拿给无情瞧,又凑到无情身边低声耳语。
无情黑眸羽睫轻覆,盯着这些东西一言不发,挚奴想着自家头儿如此聪明,肯定一眼就瞧出来是什么东西了,于是便道:“看起来像是齐发的火油箭,是打定主意要让里面的人死啊,幸而箭身里头掺杂着石棉,不易烧,否则若没碰上咱们,亦或是发现得晚了,就真的是毁尸灭迹了。”
可是能是谁干的呢?
他们上门的理由是缉捕盗匪,但这是他们编造的借口啊,总不至于这怜云山庄真就这么寸,这时候遇上事儿了吧?
“啊啾——”
女人娇娇滴滴的喷嚏声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挠过无情和挚奴的心口,无情抬起黑沉沉的眸子,恰好这个时候飞飞也看向他,净白的小脸上,那双如清澈泉水的杏眼此刻有些泛红,晃得无情一阵眩晕。
飞飞默默注视着那只修长的手指,有规律的阖在大腿的云纹上,她与无情不过见了几面,对他的认知多半还是来源于传言,此刻谁也猜不透眼前这位大人的心思。
不知道他冷硬的外表下,有没有颗怜香惜玉的心呢,亦或是高傲自大从心里瞧低女人,如果是后种情况,那就更好了。
眨眼的片刻,无情的车椅已在跟前,沉稳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白姑娘受惊了。”
飞飞眸光轻掠,抬起头时已换上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只是眉眼深处落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害怕不安,“飞飞身处这个位置,盯着的仇家实在太多,倒还受得住……”
“……多谢公子的关心了。”说罢,双颊竟然飞上两抹绯红,一双眼脉脉含情。
无情回忆起珍馐楼里的调情,紧了紧手,眉峰忍不住狠狠一跳。
如意和环翠在一旁早已经看傻,这郎情妾意的画面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继宋离之后又一号人物?
可若真有意,何至于宫主平日里半点不提?
片刻后两人都回过味儿来,这人是朝廷的人,她们是江湖势力,只要宫主脑子没糊涂,就不可能真跟这些朝廷鹰爪扯上关系,此刻约莫也是在施展驭人之术罢了。
无情稳了稳心神,想起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颔首含笑,“瞧白姑娘脸色不大好看,盛某略通医术,不如让我为姑娘探探脉如何?”
中了他的顺逆神针,除非是大罗神仙,否则就算是当今世上的武学大能,在没有得到他及时的施针救治,体内筋脉也得给他乖乖逆转,直至成为废人,这是他缉拿穷凶极恶的凶徒时常用的伎俩。
要想证明白飞飞是不是春苑数十口性命的元凶,现在只需要探探她的筋脉便知。
只是……
“不可!”
王怜花急哄哄的出现,横在两人中间,对上无情的目光,态度便不甚友好,他一甩袖子,冷声道:“今夜之事蹊跷,无情大人才上门搜查遇阻,这边我家院子就烧起来了,两件事偏偏一前一后,衔接得起到好处,不知道大人可否为我解答一下这个巧合呢?”
这话可就诛心了。
飞飞惨白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无情,喃喃道:“你是说……”
挚奴哪能忍受这群人这般质疑他们,当即就涨红了脸,“你放屁,我们是捕快又不是盗匪,就算是查案,那也是光明正大,你以为都跟你们这群江湖草莽似的。”
“是不是光明磊落,这得问无情大人啊。”王怜花并不信这套说辞,他几乎就咬定了是无情的诡计,态度也就没那么客气。
“而且不是缉拿盗匪吗,如今在我庄子里蹉跎了这许久,也不见大人有分毫着急,是已经笃定盗匪不在庄子里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盗匪这一说呢?”
王怜花的话虽不好听,但句句落到了点子上,这群官兵大约是没入戏,怎么演着演着就忘了前头演的剧情了?
飞飞心里头想笑归想笑,但看破不说破。
她低着头,眼中闪烁,无情一门心思想要替她诊脉,恐怕也是今夜来此的目的,既如此,她成全了便是。
就是不知道这结果是不是这位无情大人想要的了。
王怜花和无情还在大眼瞪大眼,身后却是如意和环翠的呼声,“宫主!”
只见方才还有心思同自己欲语还休的人此时竟然双目紧阖,软塌塌的倒在了侍女身上,他自觉抓住了机会,于是便道:“王公子,白姑娘似乎看着很不好,还请不要阻止盛某替她把脉了吧。”
瞧王怜花还有心阻拦,无情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又添了一句,“莫不是王公子不想白姑娘好了?”
这话彻底封死了王怜花的路,他憋着口气,神色不虞的退到一边。
环翠懂事的将一方素帕盖在飞飞手腕上,无情的手搭上飞飞的腕,心无旁骛的听着脉,一众人都暗自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到他。
随着指尖的逐渐用力,皮下的脉搏浅得很,有些虚浮。
无情的眉头越凝越紧。
怎么可能?!
脉搏虽不似常人般搏动有力,可确确实实是正常运行,并无任何中针迹象。
莫不是她没有中针?
无情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他的暗器从来暗无虚发,这个女人绝无躲避掉的可能。
王怜花见无情变幻莫测的神色,搭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似是有些紧张,他当然不是只担心飞飞,而是担心无情瞧出了什么,今晚的事情一环扣着一环,也不知意在沛谁,但不管如何,决不能让无情在怜云山庄里发作。
“可是有什么不好?”他出声问道。
无情松开手,脸上恢复平日里的疏离淡漠,声音温和,“无事,只是惊疑不定,有些劳心伤神,去药铺里给她开些安神药,好好睡一觉便罢了。”
这番话叫王怜花的心落到了实处,虽然无情别有目的,可到底峰回路转,终归事情的走向并没有如他所愿。
王怜花耐着性子与无情客套了几句,一个想要试探出更多的内情,一个却因为判断失误又在一遍遍的试探中逐渐失去耐心,两人话不投机,无情意兴阑珊的带着人离开怜云山庄,王怜花站在庄外目送人离去后,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院子里。
飞飞已经转醒,他负手而立,盯着主仆三人,脸色微沉,脸上的顾忌明明灭灭。
他抿了抿唇,凑近,心情很是微妙,想问的话转到嘴边又咽下,最终也只是说了句,“院子毁了,你还是搬到隔壁的院子去住吧。”
“好。”飞飞语气淡淡,面色平静得就像今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王怜花心里一直憋着股气儿,而且越琢磨越不得劲儿,总觉得今夜的事情自己被人当做挡箭牌了,他不忿的对着飞飞的背影喊了句:“春苑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不然无情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要真是她做的……可为什么呢,他们不是同仇敌忾么,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值得她在背后放冷箭?
这么一想,王怜花觉得自己真是委屈大发了。
飞飞脚步一顿,柳眉轻蹙,扶着如意站定,侧过身,那语气可是又惊怒又诧异,“王怜花,你脑子是让今夜这把大火烧糊涂了?!”
王怜花一愣,却见她表情不似作伪。
不是她……
飞飞翻了个白眼,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带着如意和环翠就往院子里走。
到了新的小院,累了许久的飞飞躺在床上,如意在床边忙活,替她整理被子和衣物,环翠给屋子里点上凝神的香,又把窗户封严实,只在床边开了个小口,如意放下帘帐,又打发环翠下去休息,趁着主屋中此刻只有她们二人,才隔着帐子低声道:“宫主,您吩咐属下找的人已经带到了。”
帐中,飞飞姣好的侧颜若隐若现,只听得她说:“先拘着,过两日我再去瞧。”
如意面带犹疑,咬着唇,问出了个她非常想知道但宫主也许会动怒的问题,“宫主,为什么要叫咱们的人放火烧了院子,我瞧着王怜花已经怀疑我们了。”
“怀疑他得有证据才行。”
说是这么说,如意轻叹口气,宫主心思越发深沉了,她心里的想法也越发叫人猜不透,就比如今夜的事情,自己也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只知道自家宫主吩咐她叫人放火烧院,却不知道宫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况……想到宫主吩咐她找的人,她只觉得更悲哀了,宫主并不拿宫女们的命当命,这样的宫主,也不知于幽灵宫是好是坏,宫里上下一干宫女的前程又在哪里呢……
如意掐灭了房中的灯芯,阖上门离去。
昏暗的房中,飞飞慢慢睁开眼,从床下掏出一套薄如蝉翼的衣服,这衣服是用上好的冰蚕丝所织,冰蚕丝通过一番秘法操作可使其韧性变得极强,轻易不会撕裂,穿在衣服里用来防暗器短刃刚刚好,她将布匹上面的那根银针拔出。
细长的针在幽暗中闪着幽光。
想着如意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问题,轻声笑了笑,感慨着道:“不破不立。”
她可不指望别人,唯有主动出击,才能把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时间一转过了半个月,淮阴这边梅雨季节也如期而至,正是又潮又闷的时候,怜云山庄却仿佛进入了贤者模式,王怜花与飞飞到底没有闹开,不管王怜花最后有多少猜忌,正应了飞飞的那句话,他没有证据,而眼看着无情也将关注点从她身上慢慢挪开,王怜花似乎又有些动摇了。
这个时候,江湖上出了几个大新闻,先是京城天九门门主白狼被毒杀,再有城亲王被人害死在家中,多名朝廷八品官员更是先后被人下毒杀害。
这几桩案子被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连天罚的传言都出来了。
无情倒是比江湖人知道得更为详细一些,他不仅知道这些人死了,更知道下毒杀人的恐怕是一名叫做独孤伊人的女子,更要命的是,他的师弟铁手现在也被卷入这些案件中,被人瞧见与疑犯独孤伊人纠缠不清,两人还一齐失踪了。
他这个师弟,向来在男女之情上立身不正,可像现在这般与疑犯有纠葛的还是头一回。
身为朝廷官员却与疑犯有儿女私情,若是朝上有人利用这一点攻讦六扇门,告师傅一个治徒不严之罪,那可麻烦了……
无情攥紧了诸葛神侯给他的信件,抬眸望着眼前前来送信的捕头单铁生,问道:“追命和冷血呢?”
单铁生摇头,“两位大人已经出去打探消息了,神侯大人在宫里与蔡京等人周旋,如今六扇门正是虚空之际,还请大人务必赶回去主持大局。”
可是淮阴的案子还未曾有结果,若是此刻撩开手,于六扇门的门楣也不是件光耀的事。
思及此,无情扶着额,看向单铁生,道:“单捕头,你是经年的办案老手了,我即刻赶回六扇门,淮阴这边的案子就有劳你了。”
“说得哪里话,我老单一定将这桩案子结得漂漂亮亮的。”
有他的保证,无情总算解了桩心事,连忙嘱咐挚奴收拾东西,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他一离开淮阴,飞飞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轻笑,“独孤伊人的动作倒是迅速,这冷面神总算是走了。”
“如意!”
听到飞飞的召唤,如意推门进来,飞飞将手中的盒子扔给她,道:“按我说的,将银针放到那人身上,把人耗死后,再找处隐蔽的地方把尸体扔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