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烛光幽幽,刑具上血迹斑驳,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是了,那个挥斥着鞭子令人不敢挑战其权威的人,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醒不过来了。
飞飞失神地走过去,拿起挂在墙上的鞭子,感受着心底里无处安放的空旷与尖锐的疼痛,她发泄一般挥舞着鞭子将屋里的陈设劈了个稀巴烂,直到屋里一片狼藉,帷帐都被她撕扯在地后才停手。
她无力地靠着墙,喘着气想要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屋内的动静超出了如意和环翠的预想,她们十分担心飞飞想不开,在外头疯狂的敲着门,屋里的飞飞却恍若未觉。
“不许哭,不许哭,飞飞……”飞飞暗暗告诫自己。
娘的大仇还没有报,她是多要强的人啊,一定不会想要看到自己女儿是这副软弱挑不起重担的样子的。
不许哭,不许哭!
可伤心到极致,哪是说能忍就能忍得住的呢。
眼泪已经糊住了视线,飞飞鼻子一酸,脆弱的情绪终于跑了出来,“你回来呀……娘……回来呀……”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咬得鲜血直流也不曾察觉。
与身体上的痛比起来,心里的痛才是最令人痛不欲生的。
门突然被打开。
原来是王怜花担心飞飞出事,强硬的破了门,环翠和如意跟进来,似乎想要劝她,只是起了个头,就被王怜花拦住了,王怜花知道她的要强,一定不会在属下面前示软,便使了个眼神,将两个丫头遣走了。
飞飞看着递过来的一方素净手帕,并没有接受,冷漠道:“不需要,我没哭。”
王怜花心下叹气,“我不是叫你擦眼泪,我是叫你擦嘴上要出来的血。”
“心里的血擦不掉,不必了。”
“那又何苦,该哭就哭,否则老天爷何必让人有眼泪。”
“老天爷照顾不到每一个人,我从来不指望它。”飞飞眼神冷然,形单影只的就像是放弃了整个世间,“你可以走了!”
不管王怜花跟着她来幽灵宫是什么目的,也不管王怜花眼下如何作想,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没工夫陪着他耗。
王怜花追出来拦住她,飞飞不胜其烦,“你到底要干什么?”
王怜花抿着唇,“如果我说,我是担心你而已,你信么?”
飞飞垂下眼,意味不明地微挑嘴角,“信,这样的话我说得多了。”
“所以我们是一类人。”
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叫飞飞难得正视起他,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片刻后,心下终于对王怜花的目的有了几分猜度,“你想和我联手?”
王怜花收起了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颔首,“不错,我们有共同的一个目标,快活王!从这场婚宴上你也看出来了他的根基有多深,只有我们联手才能将他连根拔起。”
飞飞并没有立即答复他,心里对王怜花持存疑的态度,不过为了稳住他,便道:“让我好好想想,再答复你。”
……
飞飞回到白静的房中,亲自整理着她的遗物。
石床上都是一些残破的武功秘籍,火燎的痕迹犹在,飞飞摸着纸张的质感觉得并不像那种几十年未曾翻开的触感,恐怕是娘平日里没少翻阅过的缘故。
当年快活王拿走的可是幽灵宫里最上乘的武功秘籍,而眼前这些武功秘籍都是当年幽灵宫那场大火后残留下来的,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娘,女儿这辈子真的能够为您报仇么?
飞飞叹了口气,内心茫然,她不知道。
残本整理好,将它们归置到架子上,没想到其中有本书的位置并不是很服帖,足足露了半截在架子外。
飞飞皱了皱眉,使劲将书往里按回去。
一声机关解锁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飞飞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书架向两边缓慢伸展开,露出藏在里面的暗格。
那是什么?
她好奇地取出格子里的东西,是一个小方盒和一本折子。
打开盒子一瞧,是一颗东珠般大小的药丸,通体黝黑,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幽香味儿,不过片刻,整间屋子已然是香气四溢。
她盖起盒子,又打开折子,扉页上写满了字。
“飞飞吾儿……”
登时吸了口凉气,这竟然是娘写给她的!
看完扉页上的信息后,飞飞神情复杂地放下折子,看着那个小方盒愣了半天的神,想要打开它,指尖在离盒身还有几毫米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重灵蛊,服下之后,会将往后数十年的功力在短短一年内速成,但是过程痛苦,每个月必须要忍受几次噬咬心脉的淬炼,一旦没熬过去,就会被蛊虫反噬,控制服用者的心智,将其慢慢变成蛊虫驱使的杀人工具,所以服用者最好是修无情道,断情绝爱,即便被反噬,也不会被蛊虫放大情绪牵着走。
至于一年以后,就是成蛊之时,蛊破体而生,这世间将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这就是娘留给她的后路啊……
连娘这样强大的高手,都不敢轻易尝试它,更遑论她了……只要是个人,要做到断情绝爱谈何容易啊!
飞飞将东西重新放进暗格里锁好,又将机关归于原处。
总之,这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除非真的没办法了。
她换了身衣服前去找王怜花,却在门口听到了朱七七的叫嚷声,嚷嚷着没和快活王成亲的事。
“你说什么?!”飞飞吃惊地推门而入,也吓了屋里的王怜花和朱七七一跳。
朱七七不明白白飞飞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势了,她还没忘了这女人将自己毁了容的事情呢,就缩了缩脑袋,道:“他无儿无女的嘛,我就……”
无儿无女?
四个字就像四把刀,王怜花和白飞飞一人挨了两刀。
“他跟你说的?”王怜花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快活王抛妻弃子又不是第一次了,飞飞远比王怜花淡定得多,只是没想到王怜花居然还对这个人抱有幻想。
快活王收不收女儿,收几个女儿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另有其事。
果然就听到朱七七炫耀般继续说道:“这还用得着说吗,看都看出来了,笨蛋!”
飞飞眼中冷光一闪,“你竟然没有成亲。”
朱七七还得意着呢,下一刻就感觉到左边肩胛骨剧烈一疼,回过神来,左边的筋脉都被白飞飞打了个对穿了。
王怜花护爱心切,将人揽在怀里,斥责道:“你干什么?”
虽说王怜花是和她一个爹的孩子,还在不久前诚邀她联手,可这态度转变得也太迅速了,幸好飞飞从不曾指望他。
“你不明白?”飞飞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反问他,“她若是没和快活王成亲,就有可能嫁给沈浪,如果沈浪成了快活王的女婿的话,就算你我联手,拼得过吗?”
这个女人从她手里抢走了沈浪,若是她安分嫁给快活王便罢了,可她不仅没嫁,还成了快活王的义女,日后还是会和沈浪在一起,与其这样,不如今日就杀了她!
王怜花惊疑不定地听着飞飞的分析,却没有将人交给她,只说:“若她没和快活王成亲,娶她的就会是我!”
飞飞眉眼一挑,倒是没想到王怜花居然对朱七七有这种心思,不过瞧他那副把握十足的样子,她就想嘲讽一二,“你比不过沈浪。”
王怜花大怒,“你说什么?!”
飞飞挑衅道:“需要我再说一次吗?”
王怜花压下心中的怒火,心中冷笑,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的私心,她哪里是担心什么快活王和沈浪联手,明明就是不想沈浪身边跟着女人罢了,还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你是真的为报仇大计而担心,还是为了不愿意看到沈浪身边有另外一个女人而妒火中烧?”
被王怜花戳破了心思,飞飞勃然大怒,“你住口,让开!”
“不可能!”
好!真是好得很!
飞飞才要一掌劈过去,如意就急急忙忙进来禀报,“宫主,宫主,灵堂失火啦!”
娘……娘……
飞飞心口一痛,也顾不上找他们麻烦,推开如意就往外跑。
宫女们扑灭了火,她看着尚有浓烟的灵堂,心中疑窦丛生,又听到环翠说自己出谷查看被人点了穴夺走了身上的药,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她不愿相信,沈浪会对她如此无情,娘是她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忍心把她唯一的亲人的灵堂给搅得一团乱!
回到朱七七处,受伤的朱七七早已不见踪影,徒留王怜花僵在床上,同她大眼瞪小眼。
心里的半点侥幸都没了,她恨恨地擦干脸上的泪,追了出去。
密林中,沈浪正在树下给朱七七输气,气已经输进去很多了,可是朱七七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沈浪额间渗出汗水,焦急地看着朱七七。
林中风起,带着恨意的鬼火向他们打过去,沈浪没防备直接被打中,连带着朱七七也滚出十米开外,沈浪连忙扑过去抱紧朱七七,企图唤醒她的神志。
飞飞现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沈浪看着陌生的飞飞,心里生出浓烈的失望与难过,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为什么,就算你恨极了我,可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连她都不放过吗?”
这算什么,算是把朱七七放在心里了么?飞飞突然觉得自己的感情很可笑,她忍住眼里的泪,冷嘲:“你急了?生气了?难过了?伤心了?”
“白飞飞,上回你毁了她的脸,这回你连她的性命都要,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她拥有的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一毁去,所以,就只好毁了她!”什么叫毁了她的脸不够,还要要她的性命?他既然这么说,那便如他所愿!
沈浪彻底寒心了,“你到底长了怎样的一副心肠?”
飞飞仰头望着天,若是不然,眼泪根本就收不回去。
“等我杀了她,你就会更明白了。”
“我不会让你伤了她的。”沈浪坚定地站起身。
沈浪永远不会知道,只是一个站在朱七七面前对她短兵相向的举动,就足以摧毁了她。
飞飞浅浅一笑,清泪顺着脸颊划过,“可惜啊,你也受了伤。”
沈浪咬咬牙,“对付你足够了。”
飞飞不再与他废话,所出的招式招招凌厉,可就像沈浪说的,即便是他受伤,打起来她也不是他的对手,她碰都没碰到沈浪的衣角,反而被沈浪一掌打在了左肩上,痛得她连连后退。
沈浪一瞧也收了势,他本意是不想伤她的,可若不伤,她今夜势必会一直纠缠着,若是错过了治疗时间,朱七七就真的危险了。
若是身上痛,心里只会更痛,她捂着肩膀,笑得很难过,“好得很,好得很,你倒真对她情深义重啊!”
说罢,她不管不顾的打出鬼火,也不在意鬼火是打到了哪里,若是林子烧起来了正好,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吧!
这时终于跟过来的熊猫儿也现身了,用酒葫芦将鬼火全都扫到了地上,凑到沈浪身边,不客气的瞪了白飞飞一眼,“你跟她还在这儿费什么功夫?”
沈浪无奈地与熊猫儿对视。
就是他这一瞬间的无奈,彻底压垮了飞飞心里的防线,他何曾像看个麻烦似的看待她,她如今活在这个世上只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她很痛,哪里都痛,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不痛。
“啊——”飞飞奔溃似的喊了一声,手上运起十足的功力,不要命地就向沈浪袭过去。
沈浪并不想再伤她,只是躲开,可熊猫儿就没这么多顾虑了,直接一脚将人踹飞在地上,那力道要多重有多重。
飞飞吐了口血,只是匀了口气,又朝他们打过去。
下一刻再一次被熊猫儿击倒在地,她捂着嘴将淤血咳出来,又接着再来。
她只有攻势,全无防守可言,好似根本不在意打在她身上的伤害,沈浪心里一惊,她这样子分明是不要命了,连忙拦住熊猫儿。
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百灵也到了,她第一时间先走过去将朱七七扶到怀中,对眼前的局面一头雾水。
沈浪神色复杂的走到飞飞面前,眼中似乎有水光闪过,只是太快,飞飞没有看清。
“你当真要杀了我才肯罢休吗?”当真只有杀了我,你才能不那么恨,才能不再这么一次又一次地作践自己么?
飞飞看着他只是喘气。
沈浪将剑拔出来,递给她,脸上十分平静,“你恨的是我,我站在这里让你刺。”
“沈浪!”
“沈大侠!”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飞飞垂下眼,盯着剑,却迟迟不敢接过。
杀了他,然后呢?娘能活过来,他能始终如一的待她好么?
不,不会了,就连他现在要求她杀他,也只是为了让她不再针对朱七七!
论起狠,她何曾狠得过沈浪!
飞飞含着泪,一把夺过剑,直直指向他的心口。
沈浪面上风云不改。
飞飞猛地起势,朝着他心口刺过去,熊猫儿和百灵都变了脸色,沈浪平静地闭上眼,没有丝毫退却。
预想中的痛迟迟没有出现,沈浪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停在心口的剑,还有飞飞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有些不解。
飞飞笑出声,可她的笑容在别人看来只会无端端生出几分心疼,“你赢了,沈浪,我没你这么无情,纵然你负心薄幸辜负我背叛我,可刀真的在我手上的时候,我仍旧下不了手。”
沈浪也觉得很难过,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他们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将剑插在地上,脚下恍惚的往回走。
这时,百灵突然出声,“沈大侠并不曾辜负你,他和七七是在你之后才走到一起的!”
“百灵丫头,你多什么事儿?”熊猫儿扯住她。
百灵却说:“大哥,这些话我很早就想问清楚了,你就让我问问吧。”
飞飞疑惑地回头,就看到百灵推开想要阻拦她的熊猫儿跑到面前,很是执拗地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们原先那么相爱,为何非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呢?”
飞飞冷笑,“你懂什么,山盟海誓永远都比不过他的命重要,为了活命,他不惜把我送回幽灵宫换我娘救他性命……”
往事重提,沈浪艰难地扶着自己的额头,不愿多言。
“呸,救个鬼啊,你娘根本就没有给他解阴阳煞,他把你送走回来的时候,就剩半条命了,就是这样,他也不愿多说一句,最后还是仁义山庄三位冷爷想办法救了他!”
“你胡说!”
这些话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就像是石头一样,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心上,飞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恨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错事,到头来却误会了他,信错了人,更不能接受是自己亲手将他越推越远的!
“我是不是胡说,你随便找个当时在场的人一问便知!”
飞飞慌了,急急切切地看向沈浪,眼神中带着祈求,想让他将事情讲清楚。
于沈浪而言,这件事情他当初已经答应过飞飞的娘亲闭口不言,虽然如今人已死,可誓言依旧有效。
他不欲再做纠缠,抱起朱七七打算离开。
熊猫儿紧随其后,又招呼了百灵,百灵叹了口气,大概也弄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走到如今这步,可能怪谁呢?
所有人都走了,飞飞一个人留在原地,痛苦的喃喃出声,“娘啊,你当真要女儿一无所有么……”
PS:写的时候手边放了一包纸,哭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