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奉旨成婚

今日的北典正司有些不对劲。

所有人闭口不言，甚至交谈都是极小声极小声的，眼神总是瞟到主位大红飞鱼服的大人身上。

沈宴自诩是个沉着冷静的人。

但他现在就完全冷静不下来，一页卷宗盯了有一个时辰没翻页。

今日上朝太子的一张圣旨叫他敢怒不敢言。

不是加官进爵，也不是贬谪斥责，而是——

赐婚。

太子原话是这样的——

刘望沈卿这次查案有功，谢将军不日也要班师回朝，你二人年龄相差无几，一个两个也不谈情说爱，很让孤头疼。

刘望谢将军自言力有不逮，交了虎符就要在邺京安家了，不若孤做媒，替二位定下婚事。

刘望父皇也赞郎才女貌，想必也将是一段邺京佳话。

郎什么才女什么貌，一个是邺京有名的冷面阎王，一个是西北军中声名狼藉的女罗刹，他们两个成亲怕是要将邺京掀个底儿掉。

擢升沈宴为金鳞卫同知，命礼部筹备沈谢婚宴。

沈宴只能领旨谢恩。

他已经做好了夜夜在北典正司的打算了。

西北大将军，谢雁，数十年来唯一的女将。义父为安西侯谢立，前西北大将军，谢雁从小在西北军中摸爬滚打，一路战功赫赫，在西北军中有极高的威望。

只是人尽皆知，谢雁的性子格外独特，军蛮子，小无赖，女子的特点她是半点没有，军队的痞气倒是学了九成九。

罗凡大人…外面，有人要见您……

罗凡支支吾吾地，外面兄弟们推搡几时，才决定要他进来触沈宴的霉头。

罗凡好像能看到沈宴周围的乌云飘来飘去。

沈宴谁。

沈宴抬眸，眼里没什么情绪，可是在看到罗凡的口型时，脸唰一下就黑了。

谢雁，谢将军。

北典正司门前，一匹棕红烈马踱着蹄子，上面坐着位银甲女将。

虽是女子，却也秀眉星目。她握着缰绳，另一手抚摸着鬃毛。

谢雁才一入京，拜了太子殿下，便得到了赐婚于沈宴的消息。一时间火气上头，这刘望不仅要她兵权，还要将她绑在邺京！

于是谢雁出了皇宫，连银甲都没卸，抛下副将策马至北典正司，直呼沈宴名姓，她觉得和沈宴在某方面能达成一致。

邺京里早早便传开了，西北大将军将班师回朝，并且同沈家第二子喜结良缘。

虽然谢雁常在西北，多年不回京，但是京城里也有传言，什么嚣张跋扈的军爷，杀人如麻的女鬼，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于是谢雁在北典正司门前勒马，没人敢靠近这里。

谢雁小郎君来了啊——

沈宴听到这个称呼脚下险些一个踉跄，他面色不善盯着谢雁，却也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毕竟如今他们二人还是尊卑有别。

沈宴谢将军风尘仆仆，不知找沈某所为何事。

其实沈宴左右能猜个大概，但是就是半个字不提。

谢雁翻身跃马，笑眯眯走近沈宴。

沈宴身姿挺拔，而谢雁仅仅比他矮了半个头而已。

谢雁在沈宴诧异的目光下勾上他的肩，反客为主一样拉着沈宴往北典正司里走，又挥挥手吩咐罗凡把自己的马栓好。

沈宴你……

谢雁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婚我也不想结。

谢雁离沈宴很近，她能闻见沈宴身上很淡的檀香味道，她只拿眼一扫，沈宴眼角的浅疤就像颗痣一样烙在她心里。

谢雁身上满是风尘的味道，银甲缝隙里还夹了些西北荒凉的黄沙，抖落下来，附在沈宴的飞鱼服上，微不可查。

北典正司的房间除了办公就是刑房，沈宴勉强找了个稍微体面一点的房间。他瞧谢雁也是个洒脱的人，不像传言般作恶多端，也放下了些戒心。

谢雁大大咧咧拉了个凳子坐在沈宴身边，客客气气地给两人都斟了两杯茶。她顾不得沈宴诡异的眼神，像喝酒一样一口干了这杯茶。

结果……茶一入嘴就是一股怪异的味道，她来不及下咽就喷了出来。

谢雁？

谢雁馊的啊？

沈宴蜷指放在唇边轻咳一下。

沈宴平日里金鳞卫不得闲，这屋子本是留着待客。

沈宴而你方才喝的茶，约莫是两三月前的了。

他心里一定在笑……

谢雁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谢雁你就看着我喝？

谢雁婚约又不是我定下的，至于谋害我吗，沈大人？

沈宴我还没来得及说，将军就饮完了。

沈宴别装了，你就是想笑。

谢雁揉了揉眉心，欲哭无泪。她在西北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夜里围着篝火和兄弟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结果回京第一口水竟是杯馊了的茶。

一时间谢雁心里有个念头：要不我还是回西北吧……

沈宴将军想谈什么？

沈宴眸色晦暗。谢雁在邺京都要被传成志怪一样的神话了，人不在邺京，却专治小儿夜啼。

他本以为西北大将军会是个不好惹的主，现在看来，倒是个好交流的人物。

谢雁朝一侧呸了几下，又和沈宴摆了摆手。

谢雁别将军了，刘望逼我交虎符，我现在只是安西侯府的小姐。

谢雁的眼神明显暗淡了。

她不再是西北叱咤风云的猛虎，不再是军中百战百胜的神话。

二十三岁，太阳悬在头顶，炽烈而又骄傲。

谢雁就在这个年纪，离开了她热爱的黄沙和郊月，她将嫁作人妇，在柴米油盐里变成满脸皱纹的黄脸婆。等她老了，和旁人说她年轻时万人中取首级的骁勇，谁又会信那样一个老太太曾经是个女将军呢？

没人会记得她是谢雁，没人会记得她是西北大将军，茶余饭后只会称她为沈夫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锃亮的银甲，陷入一场场战斗的回忆，全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沈宴。

一盏冒着热气的茶闯入了谢雁的视线。

沈宴吩咐罗凡泡的，尝尝吧。

谢雁眼里亮晶晶的，好像有一点雾气，在抬头时又隐去了。她笑着将手里的茶杯转了转。

谢雁没下毒吧，沈大人？

沈宴下了，你别喝。

沈宴难得同别人打趣，隐在茶杯后的唇角不自觉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