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好基本都是类似的,但恶心起来的话就会恶心的千姿百态。
喜塔腊家有钱?那必是这位大小姐人残缺了点。
喜塔腊家张罗的欢?那必是这位大小姐迫不及待。
喜塔腊家还没把人嫁出去?那必是这位大小姐八字不好。
世界上有一种舆论,名字就叫你不行。
如果你是你,贫穷不行,富裕不行,恨嫁不行,不婚不行,连生在某年某月,都不行。
他们能挑出所有千奇百怪的角度论证你不行这件事。
青莲这是在宫里,消息还算相对闭塞,如果她还在外面的话,估计内心的罪恶小火苗也会被撩拨的冉冉升起,毕竟,有些人你不讨厌了不代表你就喜欢,人嘛,别人飞黄腾达你还会客气客气这人走了狗屎运,别人若是成了落难乌鸡,很少有人会真正可怜,大抵都是脸上关切,心中窃喜,梦里还要说一句天道好轮回,试问苍天饶过谁?
是的,苍天没有饶过喜塔腊尔晴,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寡妇的这张牌,被准确无误的扔去了相亲市场。
果真不少人家打了退堂鼓,本想豁达吃亏的道貌岸然之人,纷纷被这种本来理所应当的亏刺激了,纷纷觉得,既然这样,那么有钱也不行,有貌也不行,总而言之,通通不行。
尔晴以前的行情只是在富察傅恒为首,纳兰安昭为底的名门里差,现在已经变成在什么闲云野鹤里都差之又差。
照伊东口无遮拦的说法就是,只能在京里找个大腹便便的庄家老爷了。
于是从前的小姐妹儿们又纷纷找上门来,明里说是要宽慰尔晴,实际上却每一个都偷偷问尔晴,
“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呀?”
尔晴微微一笑却从不作答。
真,你,妈。
家里人都宽慰她还年纪小,不着急,等风声过去了,咱们再继续,尔晴尴尬,无比尴尬,她又不能现在就豪言壮语的发表处女宣言,不上不下的被掉在这里,于是便整日往自己的产业里猫,今日养猪场住两天,明天汤泉里泡两天,躲避这些烦扰的世事,尔晴偶尔从窗棂里往外看满街游走的人,问瞳儿,
“你说,一个女人的价值,就是样貌,就是年岁,就是贞洁?”
瞳儿歪着头想了想,
“可读过书与否,家中殷实与否,处事从容与否,也是考察的标准呀。”
尔晴闻言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心中思忱着,瞳儿说的都是人后天达成的条件,而对命运起决定作用的却是自己所说的,人,尤其是女人,必须接受甄选,至少在这里是,在这个时代是。
尔晴隐约觉得不对,但又隐约觉得并没办法彻底抗争这种不对,毕竟她所有的产业的主家名头,都是从自己家的佃户里挑着买来的,连改了名字的大爆京城的禄健平汤泉,都挂着张姓老板的名号。
尔晴强硬的克制着自己的尴尬,对一切的嘲讽也好,安慰也罢,通通置之不理,仿佛铜墙铁壁一般佯装不知。
她现在回富察家待遇更高,因为下人也都觉得这位嘴硬的小少夫人,命不好吃了亏,因为老夫人会态度如旧,依然跟她眉开眼笑的讲担心的话,
“哎呀,晴晴是不是最近相亲不顺利呀?晴晴我可真替你难过。”
尔晴心说额娘你既然这么难过,就不要笑的把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呀,尔晴于是苦着脸躲进幽茗小阁再猫几日。
一日复一日,幸亏自己狡兔三窟,往复一遍,便又混过了一个月。
偶尔晚膳时,会遇到匆匆赶回来请个安便走的傅恒,他最近似乎很忙,也正是因为忙,才是唯一一个,既不会来问她所谓真相,也不会来故作安慰的人,尔晴也就不像对别人那样忌讳见他,而是他来了,她也当没看到,继续老老实实的啃猪蹄,
傅恒请安总是老三样,“额娘你吃了吗,额娘你睡得好吗,额娘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吗?”
老夫人便也是惯例的,“吃了,很好,没有”这样,笑的眉眼弯弯的答复回去。
傅恒越来越出息,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在军机处站稳了脚跟,这任是谁儿子,都是得高兴个不眠不休的。
尔晴两只手在那啃,啃到傅恒都要走了,路过她,还拍了她后背一下,
“吃的这个脏,都吃脸上了!”
他一贯对她没好气,尔晴早就习惯了,于是翻白眼大声道,
“要你管!”
傅恒不过是要说句话罢了,见她生龙活虎没耽误吃喝的样子,便笑着摇摇头,对着额娘再一礼,就离开了主院。
尔晴总会愤恨的念叨几句,
“我愿意脏!”
每每老夫人都会笑着化解,
“行啦行啦,你三哥那不是逗你玩呢嘛,尔晴你别着急,这找不到对象呀,等以后我跟你三哥说说,让他收了你。”
尔晴瞧着狼窝里母狼一样的老夫人,斗志昂扬的摇头,
“额娘你少来,他收我?我嫁给他我名字倒着写!”
尔晴一般总是让伊东亲自去给傅恒送钱,大抵真如傅恒所说,他的名号有镇鬼的作用,隔壁一条街上哪家买卖不是隔三差五就要交点赋税,但禄健平从来没人敢上门来,伊东笑着问姐姐,
“好好的福康安,为什么要换名字啊,好多人都笑,说怎么不叫路见不平啊?”
尔晴泡在汤泉里跟弟弟笑,
“他罩着咱俩的产业,咱们也免了被人敲诈,还有啥不平啊,”尔晴翻着眼珠在那打文字游戏,福禄,健康,平安,你不让我叫福康安,我就换个说法呗,对于自己的倔强有一套标准的尔晴样样得意道,“哎呀,钱你给谁了,稳妥吗?”
伊东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来有点奇怪的问,
“给了个太监。”
“哦。”尔晴想那就应该是小梁子,小梁子是傅恒的一根梁,哪儿有需要哪儿到,现在估计又跟着他回紫禁城了,只是尔晴这么想,伊东却疑惑的问出了口,
“我怎么感觉我小时候也见过他呢?”
“他一个太监,你上哪儿见过他?!”
伊东默默回忆着,过了好一会,拍着脑袋叫,
“以前你总从宫里去白马寺的时候,是不是总有人来叫,让我去接你?!”
尔晴这些年烧香拜佛都绕着白马寺走,她瞬间提气吼道,
“滚出去照顾生意去,别在这有的没的招我烦!”
尔晴怒吼着把伊东给骂走了,却见那小鬼灵精没一会又跑回来阴嗖嗖的趴在她耳边说,
“姐,其实你很早就跟你家那三哥勾搭上了吧,那时候我才几岁啊,他可没少传信儿来让我带着马车去接送你,再说前一阵刚开业的时候,你不还跟他一起泡汤来着?额娘其实嘴上总说他眼瞎,可其实总跟阿玛嘀咕,说玛法又怎么怎么夸奖了他在外间办事得力,你别怪我不告诉你哦,那富察府的老太太也总跟咱额娘通信儿,你看着的吧,早晚你得给人当小老婆去。”
尔晴挠了挠被气吹的痒到了的耳垂,口气生硬的问,
“伊东,你话是不是有一点多?”
伊东没察觉到危险的到来,还小声嘀咕,
“上次骑马你没在,富察府的老太太跟咱额娘说,说你这锅好肉,迟早烂在他们家这口锅里才好呢,哎姐你心里有点数儿,就是现在争着抢着要给傅恒当小老婆的也大有人在,连额娘现在口风都变了,说要是富察府的老夫人非要你,就真给你嫁傅恒,不过就是把家从西头换到东头嘛,额娘说就当照顾主顾了!”
尔晴气的血液往头上回流,整张脸憋得通红的问,
“还说什么了?你给我通通都说出来,”
伊东笑呵呵的摸了姐姐头,一副小哥哥的架势道,
“那老太太还说了,魏家不是什么大门户,到时你和那嫡妻也是平起平坐,没啥分别的,不过听说皇后娘娘倒是给下了令,说万事急不得,得等魏家的那女的生下一儿半女才再议,那老太太可都跟咱家说了,咱家好像都挺同意的。”
“同意?”尔晴实在难以接受这个打击,“玛法,阿玛,额娘,叔叔们,姑姑们,都同意了?”
伊东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捅了姐姐肩膀一下,
“你呀,去大同府跟人过年的事儿都被家里人知道啦,”
尔晴别了一眼,
“所以,你把傅恒找过你送我去白马寺的事儿也说了?”
“没没没,这不说到那太监我刚想起来的嘛,其实我也不乐意你给人当小老婆,可这看来看去,你也只能嫁他了啊,”伊东瞧着姐姐已然快气昏倒的模样,知道危险即将来临,赶忙福至心灵的躲灾似的远离了姐姐泡着的汤泉,笑呵呵继续道,“再说,你还整日叫我给他送钱,他也收的这么心安理得,还不是把你当小老婆了?不然哪个男人会要女人钱?”
尔晴果不其然撩起袍子抱起一汪热水就朝话多的伊东甩去,幸亏伊东预警的早,只被淋湿了几分袍子前襟儿,此刻跳着叫,
“生什么气呀,别生气别生气,哈哈哈哈。”
尔晴气的呼哧带喘的,噗通一下坐在了水里,喷了一脸水花的想,她应该和傅恒好好谈谈了。
只是没想到,能够正大光明见面的机会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永珏没了。
本就受罂粟花毒浸染,身体底子偏薄,近来京中痘症一来,这小孩子便第一个倒下了。
虽然一直养在太妃宫里,可到底是弘昼的亲儿子,最近和亲王和阿满一同进宫去陪侍也跟着一病不起的太妃,连带着魏阿圆近日都跟进了宫里去侍奉。
尔晴被富察府的老太太带着,进宫的路上还叮嘱道,
“小孩儿没了,大人都揪心,尤其是太妃,”老夫人指了指脑子,“那一手带大的孩子,才养到六岁头上,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呢,哎,疯了。”老夫人攥紧了尔晴的手,“你就跟着我,别乱走也别乱说。”
傅恒在神武门等着她们,刚接到了人,却被寿安宫来人径直接走了老夫人,想是太妃那处生变,太后急需找老人儿一同安排,瞧着她们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傅恒知道尔晴害怕通往寿安宫那条路,在那条路上她曾差点被毒死,这么多年每每能逃便是绕多大的圈子都不肯走的,于是傅恒扯了扯尔晴袖口,指了另一边道,
“那你就别去了,我送你去长春宫待一会。”
尔晴点点头,跟在傅恒身后走,走了好一会都寂静无声,傅恒猛地一停,后面人就半点没缝隙的撞了上来,傅恒回头看着捂着鼻子哭的尔晴,不自觉的小声道,
“别哭了,跟你没关系。”
尔晴摇摇头,抬脸便是满脸计算道,
“这下糟了,你家魏阿圆还不得疯了。”
“她找不到你头上的。”
尔晴哭的梨花带雨,她使劲儿抹了抹一脸的泪水,抬头控诉道,
“这群人整日也没个数,个个都窜着劲儿要把我嫁给你当小老婆,傅恒,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傅恒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抹着眼泪,一边抹一边感叹,
“他们说他们的,你理这个做什么?我又没不让你找,你别哭了啊。”
尔晴闻言捶打傅恒道,
“找,怎么找,没人要我,你不知道吗?现在所有人都笑话我,你装什么不知道啊!”
傅恒眼见这泪擦不完了,只得攥着她这一张活蹦乱跳的小脸,小声道,
“谁叫你自己胡说八道的,没有的事儿偏要瞎说,你玛法看上的那个小翰林都不干了,你说是不是怪你自己?”
尔晴觉得委屈,开始口齿不清的指责那些给她冤枉气受的婆子,她直把进来受的委屈统统倒出来,哭的昏天暗地,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惹得傅恒实在无法,只能抱在怀里止不住的劝道,
“我错了我错了,不怪你不怪你,好不好?别哭了,好不好?”
幸好周围都是他的人,否则这一出被人看到还不得如何作想。
待到傅恒拉着尔晴手腕子,像是拖着个耍赖的孩子到长春宫的时候,正好与皇后仪仗撞了个满怀,皇后娘娘都亲自奔出来的样子,惹得傅恒不由得张口问,
“姐,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你还说呢,寿安宫里出事了!你怎么还在这乱晃呢!”
尔晴不由得偷偷往傅恒身后藏了藏,却被皇后娘娘点名道,
“尔晴怎么不跟在额娘身边?你们可真是的!知不知道永珏出事了?也是怪我,近来阿圆她们都进了宫去寿安宫侍疾,我便也把宫人调配了几个过去,这里头就有青莲,偏已经病情稳定了下来的永珏,就是在青莲手上出的事,这可是富察府出身的人,咱们家这可怎么说得清?!额娘一个人过去了?你们俩都没跟着?赶紧!你们赶紧跟我走!”
人们脚步匆忙,仓皇而过。
傅恒紧紧攥着身后尔晴抓过来的冰凉的手,尔晴死死的咬着唇,回握着傅恒的手。
一路上偶遇了永和宫一行,以及李世子一行。
尔晴不由得又抹起了眼泪,傅恒半个字都没说,把人从身后推到了自己前面,阻隔开了与他们的距离。
尔晴深吸一口气,进了寿安宫去。
那里等着她的,是前一世的恶意纠缠,是这一世与安昭连带的罪恶。
花瓶应声倒地砸碎而飞舞于尔晴面前的时候,李玬飞快的冲去了最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背身抱住了尔晴,如果不是他,可能接下来的一鞭子也会打在走在最前面的尔晴脸上。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是因为显得胆子很大吗?”
尔晴知道,挨在他背上的鞭子并没停,可他依旧挡在她前面没有躲,她便用他的新名字打趣他,那人似乎毫不在意也没有知觉似的冲她笑着,
“玬是美玉啊。”
尔晴抬头望着这个人,却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为什么,她心中曾如美玉一般的少年,为什么就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