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一瞬间,傅恒抬手力道不轻的推了出去,径直就打翻了青莲小妹妹捧着的焦圈,于是,青莲和焦圈摔的都很狼狈,但她是个活物,怎么都是要比死物好些的,于是赶忙不知所措却又难掩欣喜的探身上前问,
“少爷,你可终于醒了!少爷你知道吗,”小姑娘眼神闪烁,犹疑的小声道,“我本吞金死了的,不知怎的,一觉起来竟回到了小时候,能以清白之身再见到你,青莲真是想都不敢想!”
傅恒瞟了一眼青莲的发髻,盯着她的红头绳,便知道这是富察府还未成年小丫头统一的法式,成了人便会统一换成另一番样子,眼下青莲可能十三都不到,那自己便是回到了还未从上书房结业的岁月,于是了然的挠了挠后颈,仰头唤了李福进来伺候更衣,末了还拉起了地上的人,
“是吗,那可真是奇遇呢,行了,别又哭又笑的了,一切都好就好。”
青莲想跟他互诉衷肠,且道一番这世间奇幻,可显然傅恒并不想,把人支走了,还对着地上冒着热气的焦圈发呆了许久,末了才幽幽一笑,嘲弄自己道,
“我他妈以为又看见云南的蚂蟥了。”
富察容音斟酌良久,思绪许多,此刻端着一张清丽苍白的脸,抱着怀中明明还活泼康健,正呼呼大睡的永琏,低声的问,
“傅恒,你说,会不会有人的孟婆汤,喝了没用啊?”
傅恒偶尔来长春宫小坐,听了话音儿,突然这端茶的手就抖了一下,泼洒了半杯上好的碧螺春出去,狼狈的摇摇头苦笑着,
“姐姐,我到底也没能娶到璎珞,她最后,做了皇贵妃。”
似乎有所预感的富察容音,说不上对这消息有多意外,却也只是看了看弟弟的眼睛,无奈的笑了笑,只是突然听着外间咋咋呼呼惯了,最近却越发沉稳的明玉,还是略显仓皇的脚步,咚咚咚的就跑了进来,她挑着帘子,依旧是小时候的样子,尖利的嗓音,大声喊着,
“娘娘,新选的官女子来啦,是,是,”
傅恒最近似乎对明玉特别宽容,温润的笑着安慰,
“你别着急,你慢慢说。”
倒是富察容音冷了眼神,摆摆手,瞧着窗外的人影轻声道,
“喜塔腊家的长女,今日选进宫来了。”
傅恒听闻便再也没有了好颜色,站起身就要往外冲,似乎明玉又意外又欣喜他这个反应,但富察容音却叫住了他,
“春和!”
她站起身,拉住了弟弟,越过这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微微笑着,
“皇上既然把她送来,本宫就得好好教养着,你们说,是不是?”
明玉显然很着急,但却说不出来百转千回的话来,她怕她的神鬼经历会让人不相信,可她又实在没办法说清楚她知道的一切,富察姐弟俩也是互相默默观察了许久才在今日打开天窗说亮话,二人此刻自然明白明玉的意思,傅恒心里最明白,明玉是为谁而死,他知道明玉绝不肯说,他自己更不想给姐姐徒增烦恼,于是只得轻声安慰明玉道,
“好啦,大清朝的皇后,难道还教养不好一个小姑娘啦?”
明玉经历过梦里的事,最近变得说话很是瞻前顾后,她已经明白了不会说就少说的道理,此刻只想着把尔晴弄的远远的,于是指着自己问傅恒,
“我就没被教养好,可见我还需要娘娘教养的,实在教养不来旁人!”
富察姐弟俩没想到明玉会这么深刻的自黑,皆是撇脸笑了出来。
明玉无奈的跺着脚,眼瞅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但喜塔腊氏,到底还是住进了长春宫来,听说皇上亲自下旨,给她安排了长春宫洗扫的活计,一般大抵前朝官员家的女儿,进了宫当女官,怎么都是奉茶起步,再不济也轮不去这般生冷的活计,但奇怪的是,明明很看好喜塔腊家的皇上就是这么下旨了,而一贯温柔娴静的皇后推辞了一番后,竟也这么接旨了。
于是长春宫后院西墙边,从日落便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傅恒连个眼神儿都没留,便径直离开了长春宫,临走前拍了拍新结识的小侍卫,
“海兰察,多巡逻巡逻这边,到时候给你介绍小姑娘认识哈,保准你喜欢!”
海兰察家穷,是八旗里穷的连锅都得当掉的人家,宫里严禁侍卫与宫女私相授受,但是八旗里能入宫的男男女女就这么多,海兰察额娘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家里穷,海兰察你要记得自己拐个媳妇回来,他本还觉得蛮困难,但突然就结识了这么善良诚恳,旁人直说迂腐,却能跟他直言愿意给他保媒拉纤的富察家少爷,海兰察实在是欣喜到惶恐的直点头,
“是,你放心吧,富察少爷!”
傅恒听这称呼,轻轻凿了他一拳,回头看了看依旧靠在宫门口伤神的明玉,叹了口气,低声道,
“不记得也很好。”
“你说啥?”海兰察抻长了脖子大声问,样子很滑稽,估计明玉是看到了,嘁了一声,似乎觉得丢人,甩手进长春宫里面去了,傅恒有点想笑,摇摇头道,
“没啥,啥也没有。”
喜塔腊尔晴望着一地的衣服,连半根金贵的手指头都不肯伸出来,她揣着袖子里的点心包裹,吃一块哭一会,再吃一块再哭一会,看着分配给她的小屋哪哪都嫌弃,怕沾了灰蹭到自己的衣服上,又实在累得很,便像自家郊外庄园里的老佃农一样,跨着腿蹲着吃。
这期间,连半个人影子都未见。
尔晴再傻也明白,分房子都给分到了半个邻居没有的西厢房,这是还没怎么着,就遭到排挤了呀,于是她颠了颠兜里巨沉的银子,啐了一口一群该死的没眼色的下等人。
喜塔腊家有钱,且会花钱,置办的行头都是京城顶贵重的物件儿,但可惜,这位长女却是个从小蜜罐子里养出来的大蛀虫,啥都想要,又啥都不心疼,光是带进宫的新旗装,她就做了二十五套,此刻被她吃累了,实在没地儿坐,便统统半点不珍惜的拿去铺了床。
对于没能选上小主这件事,喜塔腊蛀虫,不,喜塔腊尔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好看,天下第一聪明,天下第一温柔,额娘补了一句,咱们尔晴啊,天下第一不能吃苦!家里人都笑,笑她这下进宫做小主,一生都不用吃苦了,结果,便是如此打脸的结果。
尔晴最后打了两个滚,得出了结论,是皇上眼瞎,没看清楚她的模样。
她翻身把那件波斯纱质地的新旗装弹了弹灰,抱了起来躺下来继续在新衣服上打滚,笑呵呵的想,那就改日让他看看清楚咯,听说皇上最喜欢皇后,经常来长春宫的。
这么想着,竟也生出了巨大的希望。
毕竟天下第一好看,天下第一聪明,天下第一温柔的人,怎么能当洗衣娘。
再说,怎么洗衣服啊?
睡梦中的蛀虫,半点不知道,她被命运,邪恶地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