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来客

仁宗十二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得多。

还未到十月，长安城里就降下了第一场冬雪，直到腊月寒冬，大大小小的雪竟足足下了十余场。

瑟瑟凛风掩盖住了长安的繁华。一排排的商铺孤零零的站在风中，任凭北风肆虐。

也是，如此寒冷的天气，除了谋生计的穷苦人，又有哪个达官贵人们愿意冒着如此寒风凛冽，到这街上来呢？

街角处瑟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儿，瘦瘦弱弱的小人儿紧紧地蜷缩在墙角里，指望着这墙垣能替他遮挡些寒风的侵袭，一双琥珀色的小鹿眼睛被风吹得睁也睁不开，只能半眯着眼睛，看着这空无一人的长街出神。

他已经两天没有找到过东西吃了，若是今天还没有什么收获，没准儿他今晚就会活活饿死，或是冻死在这长街之上。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自己不过是一条贱命，死就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或许死了以后，还能在地府里和爹娘团聚，好像也不错呢……

小小的人儿心里这样想着，嘴角竟是不知不觉，勾起了一丝笑意来。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小人儿费力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那人影正策马朝着这个方向奔来，那人一袭黑羽战袍，在逆光之下，面容变得模糊，看不清晰。

这么冷的天气，竟然还有兴致去郊外射猎，也不知是哪个贵人家的公子。

蜷缩在墙角的人儿心里这么想着，随即又觉得好笑一般，摇了摇头。

他自己都快冻死在这街头了，还有闲情去猜测这些富贵公子的事情，真是……

又是一阵疾风卷过，他似乎觉得身上越发地冷了，赶紧低下头来，将双腿紧紧地抱在胸前，脸埋在膝间，努力地为自己增加一点温度。

不知为何，那方才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此刻好像听不见了。

许是往拐角处走了？

小人儿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似乎想要抬起头来看看那人骑着马去了何处，可是整个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连头都抬不起来。

忽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朝着自己这边靠近，随即眼前一黑，头上被一件什么东西蒙住了，他摸了摸那东西，柔柔软软的，摸上去很厚实，应该是件大氅。

他把那大氅拽下来，想要抬头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只看见了一个策马扬鞭远去的背影。

好暖和。

小人儿抱紧了那件衣服，柔软细密的毛皮为他遮挡住刀子一般的寒风，他在这片温暖的包裹之下，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于是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北风还在呼呼地吹着，不知何时，长街的另一头又缓缓地走过来一个人影。

走到那街角的拐弯处，那人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儿。

唉，多小的孩子，多可怜的孩子！那人看着少年一双纤细的脚裸露在刺骨的风中，已经溃烂流脓，眼神中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太平繁华么？

他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于是抬脚朝着那个孩子走了过去。

“孩子，醒醒……”

那小小的少年从香梦沉酣中惊醒，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的面前。

“孩子，你愿意跟着叔叔回家么？”那中年男人弯腰蹲下，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来。

回家？

那少年听见这个词，心里有些恍惚。

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见过家这个字眼了……

要带他回家么？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住了那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掌。

“叔叔，阿婴若是跟你回家，是不是就能有很多的馒头吃了？”

那人听见少年的问话，偏过脸去，不让少年看见他微红的眼圈。

半晌，那人才转过头来，冲着少年和蔼地一笑：

“当然了，不光如此，叔叔还有两个孩子，和你年纪应该差不多大，阿婴与我一起回去，以后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作伴了。”

听见他的回答，那孩子面黄肌瘦的小脸上久违地闪现出一丝光亮来。

“叔叔，那阿婴跟你回家。”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长安城中的人家中，已经渐渐亮起了灯火。

一个中年男子走在这大雪纷飞的长安街上，怀中瘦弱的少年被件黑色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正睡得香甜。

不知走了多久，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在他面前，是一座辉煌宏伟的府院。

江府。

那男人抬脚，踏入了府院的门槛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