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她所想,待这些出门采办的人回来了,便没有一时一刻的空闲。
木料是楠木?红木?黄花梨还是酸枝木?
花样是竹梅双喜?玉堂富贵?和合如意还是狮子滚绣球?
宜修在盛家多年,许久没有短时间操心这么多事了,每一款家具均有数款花样,小的如针线盒,妆匣盒,大的如书桌琴桌,立柜屏风,每一样都需要宜修过目。
宜修此时只觉得刚刚睡了一觉真是明智之举。
看了许久,先定下了一套红漆花腿燕几,中有长桌两张,中桌两张,小桌三张,均刻如意云纹,再配上若干红漆矮凳;一座玉堂富贵黄花梨梳妆台;一张江海水纹酸枝美人榻;最后又确定了两个黄花梨立柜,至于什么花纹,便让墨兰自己看看喜欢什么样式好了。
确定了样式,小蝶领了要去交钱的女使们,一个个记录下来总额多少,要交多少定金,剩余的货款分几次,各结多少,又会在不同时候让盛家看到什么样的成品。
登记好后,若霞将定金银子散发在各自人手里,叮嘱她们一定把小娘刚刚的要求说清楚,快去快回。
这样忙碌了一趟过后,已到了要用晚膳的时候。
宜修劳心劳神,也没有什么胃口,叫厨房给墨兰备了正常菜色,给自己只做些清粥小菜来就好。
“小娘。”
墨兰吃完饭后来到宜修屋子,见宜修只捧着一碗米粥,面前四个小菜,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娘,你怎么只吃这些?”
“墨儿来了。”宜修放下碗筷,笑道:“今天没什么胃口,吃的也晚,索性只喝些粥……不说这个,我叫小蝶跟你说给你定的那些家具,你可喜欢?”
“喜欢……小娘给我备的自然是好的。”墨兰轻声说道。
“那黄花梨立柜你可想好什么花样了?小娘觉得刻一朵并蒂莲,或者再加上莲蓬和莲子,取‘连生贵子’之意,你觉得好不好?”宜修笑着与墨兰商量道。
“什么连生……”墨兰突然红了脸,娇嗔的喊了一声,“我……我才不要……”
“都是要出阁的姑娘了,这意头有什么不好?”宜修点了点墨兰的脸蛋,“你看你大姐姐,先前生了女儿后数载不孕,就算她不说,也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如今身怀有孕,前两个月她回家来,那神采可比从前好多了。”
“是……我瞧着大姐夫对大姐姐真好,只要他两人在一起,大姐夫一眼都不离开大姐姐,生怕她磕了碰了,或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墨兰回想起来笑道。
“所以啊,虽然你大姐姐的婆母有些磨人,可遇上这么一位倾心相待的官人,心里有寄托,日子就不算难过。”宜修饱含深意的看了墨兰一眼,“你也是,一想到赵家公子心里头有你,你怕是什么艰难险阻也不顾了吧?”
“我……”墨兰有些窘迫,“那个……”
“如今婚事都定了,还不肯和小娘说实话吗?”宜修笑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回事……就……”墨兰眨了眨眼,“就是之前在元宵节上遇见过一次……他送过我一盏河灯……”
“元宵节?今年元宵节?”宜修提起兴趣来,元宵节不都是一家人一起出门的吗?墨兰什么时候有机会单独和外男接触,还受赠一盏河灯了?
“嗯……”墨兰支支吾吾道,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隐瞒小时候的事,“就是今年……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沂王公子,他送我,我想着这东西也不贵,便接了。”
“后来,马球会上,我们也说过两句话……”墨兰越发不好意思,声音也越来越低。
宜修想了想那场景,元宵灯会,一见倾心,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说得便是如此吧。
“先前你父亲与小娘不知道你们彼此有心,只觉得他们王府情况复杂,怕你应对不来,这才不愿意你嫁过去,你可不许对你父亲和小娘心有怨怼啊。”宜修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墨儿哪敢,墨儿知道父亲和小娘是为墨儿好……不过他说了,他会求一个外地荫官,带我离开京城,他们王府的烦心事便再也不会干扰我们了,我……相信他。”墨兰眼睛亮闪闪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微笑。
“离开京城……”宜修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之后你想回家怕是更不容易了。”
墨兰一时顿住,确实,离开京城固然是远离了他的烦恼,却也远离她的娘家。
“嗯……不过也好,总比在王府勾心斗角的好,只要你过的好,就算没有时时常相见,也不是顶要紧的事……你大姐姐也住在京城,一年不也就回来几次么?没事,墨儿,不用为这种小事伤感。”宜修见墨兰低落下来,劝慰道。
“嗯……”墨兰想起华兰,也的确如此,“我……我会尽量多回来看小娘的。”
“好。”墨兰这话触动了宜修的心,她努力眨了眨眼,不想在孩子面前流泪。
“咳……不过,有件事你还是要心里有数。”宜修平复了一下心情,严肃道:“虽然他说要求个外地荫官,就算能成,他也永远是沂王的孩子,你们也许可以躲避王府内部的斗争,却躲不开朝堂政治对整个王府的影响……”
“朝堂政治?”墨兰懵了一下,“小娘是说……”
“沂王与邕王交好,就连我们这等深闺妇人都知道,听你父亲说,虽然如今储位悬而不决,可是似乎有风声透露就是邕王了。”宜修皱眉道。
“那不是好事么,小娘为何这样忧心忡忡的?”墨兰不解道。
“你不懂……两个王爷彼此交好,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如果王爷与陛下交好,且还保持着两人都还是王爷时的态度,也许就是灭顶之灾。”宜修摇头道,“并且邕王与兖王相争多年,各有势力,一方登基则代表一方落败,败方能轻易甘心吗?胜者又能放心败方继续身居高位吗?到时候败方未必敢对陛下如何,却敢网罗罪名对付陛下近臣……赵策凡是沂王儿子,纵不在京城,也同样避不开这些事。”
离皇帝太近,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不定,沂王府的荣耀未必能波及到每个子孙,可灾难却不会对哪个被冷落的孩子例外。
墨兰从未想过这许多,咬着嘴巴不出声。
宜修说了这么多,见墨兰一时消化不了,勉强笑了笑,“也许是小娘杞人忧天了吧。”
“不……不不,小娘说的很有道理。”墨兰也是在庄学究的课堂里读了这么多年书,并非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愚笨妇人,“这些事……墨儿从未考虑过……”
“如今婚事已定,怕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宜修低声道。
“我没有想反悔,嗯……但是,小娘的话我记下了,未来我会多多提醒赵策凡,不要总觉得分了家就能与沂王府无关。”墨兰想了想道。
只怕这种事波及起来,不是自己想注意就能改变的了什么的……宜修心里暗暗叹息,却也不愿再说扫了这准新娘的兴致。
“嗯,墨儿记得小娘的话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