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悦儿进了盛家数月之久，大娘子还从未见过。
如今想当没这个人也不行了，大娘子虽然脾气上头时莽撞，可心情平稳时，还是有些脑子的。
她虽然是家中主母，可万事都要讲一个理字，就是朝廷派兵打仗，还得讲一个师出有名呢。
那乐伎有什么错处呢……大娘子苦思冥想了许久，总算想了两个。
一来，她既入了盛家门，不论身份高低贵贱，断没有不来拜一拜她大娘子的道理，纵是大娘子不愿见她，她也不能吃着盛家的粮，缩在院里不出门。
二来，先前她在家唱淫词艳曲，引得家中哥儿行为不检，被主君责罚，她倒好端端的安坐在房，不主动请罪，当他盛家清流门户是她从前呆的瓦舍吗？
大娘子想定了罪责，心中痛快，午饭时多吃了小半碗，又好好的午睡了半个时辰，养足了精神，带着近身的刘妈妈和彩环，又叫了几个粗使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袅音馆。
秦悦儿此时还不知发生何事，如今她在盛家也不敢再唱，枯坐在镜前，百无聊赖。
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声，“大娘子。”
“秦姑娘何在？”
“在内室。”
秦悦儿一惊，她才午睡醒了没多久，只内着亵衣，外披了一件靛蓝色纱衣，叫人这样闯进来可如何使得？
她还来不及换上衣衫，门已经被打开，大娘子气势汹汹的走进来，看秦悦儿穿的如此暴露，拧了眉头。
“你便是秦悦儿？”大娘子略眯了眼，冷道。
“是……奴才睡醒起来，衣衫不整，大娘子恕罪。”秦悦儿慌忙跪下。
她虽然没有见过王若弗，可在盛家许久，她也听说过。
盛家人口简单，家里唯有一妻一妾。
那卫小娘她已然见过，眼前这一脸威严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大娘子了。
秦悦儿辗转过多户人家，像王大娘子这副神情进来的，她也见过几个了。
“你倒知道我是谁。”大娘子冷哼道。
“虽从前未见过，可今日一见夫人雍容之姿，想必是当家主母。”秦悦儿低头道。
“哼……你用不着拍这马屁，穿好了衣裳，来正堂说话。”大娘子只觉得再看秦悦儿这般装扮一眼都是污了眼睛，转身先去了正堂。
秦悦儿见王大娘子风风火火的出去，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她合上门，换上当日她才来时穿的淡青色衣裙，这衣服简单，朴素，最适合她这身份初见家中主母，做出一副可怜无害的模样。
她迅速换好了衣衫，向正堂走去。
她来盛家许久，大娘子从未要求见她。
如今却亲自来她屋里，不像有好事的样子。
秦悦儿这般想着，入了正堂。
“奴秦悦儿，拜见大娘子，大娘子万安。”秦悦儿身姿婀娜，行礼都行的很是好看。
大娘子看着她这副可怜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活脱脱一个小林噙霜……不对，这声音，这身形，比曾经的林噙霜还更娇柔几分。
一想到这，大娘子便怒从心起，“瞧瞧……倒真是个唱小曲哄男人的好料子啊。”
一旁的女使婆子有的眼神鄙夷，有的掩嘴偷笑，只想看那秦悦儿如何应对。
秦悦儿却面不改色，“奴身份微贱，叫大娘子见笑了。”
她的确是乐伎身份，这有什么好驳的。
只要她的小曲能讨了人喜欢，多得些赏钱，她就觉得没白忙一场。
大娘子见她神色自若，心中又补充了个印象，比林噙霜脸皮更厚！
从前她如果骂林噙霜两句，说她可以去唱话本子，好歹她还会哭一哭，这秦悦儿可倒好，面不改色心不跳。
年轻，相貌……虽算不上极美，但也算清丽，声音柔的宛如最光滑的绸缎在身上划过，还有个厚脸皮……大娘子越想越心惊，要让她进了门，不得比从前的林噙霜还要威风？
林噙霜留给大娘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好不容易她被赶出了家门，又自己作死没了命，这才安生了这些年。
她不允许同样的噩梦发生第二次！
大娘子一手死死抓住黄花梨禅椅扶手，咬牙道：“我听说，你是陈府的歌伎，不知道你在陈府呆了多久啊？”
“回大娘子，奴在陈府半年有余。”秦悦儿恭敬答道。
“那时间也不短了……这么久，这陈府竟没教你规矩的人吗？入了内宅不拜见大娘子，在这院里安安稳稳的住着，你倒清闲啊！”大娘子一拍桌子呵道。
秦悦儿心知这是来找茬了，若不让这大娘子出一口气，怕是很难过关，只好垂头道：“是奴礼仪不周，还请大娘子责罚。”
“哦？”大娘子冷笑一声，“怎么罚？”
这么顺利……大娘子倒觉得有些费解，从前林噙霜一向是巧舌如簧，没理也说的有理，有什么错都能说的自己正义凛然，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看来这秦悦儿还是和林噙霜很不同的。
“自然由大娘子说了算。”
“我说了算……”大娘子得意一笑。
刘妈妈在一旁，见大娘子这次顺利的出奇，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泛嘀咕。
可别有什么诈吧……
她见大娘子一时拿不定主意，正想说什么，大娘子已经开了口。
“既然你眼里没我这个大娘子，看来我们盛家门是装不下你了，那就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吧。”
此言一出，秦悦儿心头大惊。
她本来以为会受些皮肉之苦，没想到直接被赶出门去。
人牙子能给她卖到什么富贵人家吗？肯定不会的，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卖到窑子里去，那她这些年的努力算是毁尽了。
刘妈妈知道大娘子想赶秦悦儿走，可没想到她此刻便说发落到了人牙子手上。
那秦悦儿身份是卑贱，可到底是主君上司当着众人送来的，半年不到便被发落出来，被人看见了只怕不好吧？
刘妈妈拼命给大娘子使眼色，打手势，希望大娘子换个说法。
大娘子看见了，也大概知道刘妈妈的意思。
她也不是不知道此举冒险了些。
可她实在害怕，只想一劳永逸的把这乐伎送出门去。
秦悦儿见已经有婆子出去要找人牙子来了，慌忙跪下叩头道：“奴有错，受罚是应该的，只求主母别赶我走，奴不是有心不向主母请安的……是……是家中小娘让我不要去，奴真的对主母没有不敬之心……”
卫恕意？大娘子有了些兴致。
“她与你说了什么，你仔仔细细的告诉我。”
“是……”秦悦儿哽咽道。
她在赌。
一山不容二虎，她这些日子看着，卫小娘如此体面，大娘子就能心中没怨气吗？
自己如果向她证明，自己可以抢走卫小娘的风光，也许大娘子反而会提拔她呢。
大娘子有兴趣，也许，她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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