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亭还问她,想出去玩吗?
纪翘扯出完美微笑,说不了,您有事吩咐我,没事我就在家待着了。
祝秋亭是那种人活一天就得尽兴一天的人。事多,睡眠少,但又会玩,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常客。但祝秋亭极有分寸,说抽身退出,一秒也不会多待。管他上一刻输得一塌糊涂,还是赢得钞票堆叠如山。
祝秋亭从不干强求人的事,也不多解释,点点头说好。
沉默蔓延了极短几秒,电梯在23楼停了。40层以下都是办公区域,被不同的公司包圆了。
纪翘靠在左边的角落里发呆。电梯门打开,她眼神无意一瞟,看见了西装革履的梁越。纪翘抿了抿唇,梁越愣住了。祝秋亭何等敏感,第一秒就窥见端倪,似笑非笑地挑眉。
纪翘看见梁越了,却决定装没看见。梁越没说话,只是电梯这镜子构造,想忽视他难看的脸色也有点难度。
梁越一直背对着他们,电梯一路下降。降到6楼的时候,梁越终于忍不住,扭身冲着纪翘失控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怎么变成这么下贱的女人!非要挣那么脏的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怎么说的?命运的礼物都暗中——”
梁越原来好像是语文课代表,洋洋洒洒千字文,半小时写完。
纪翘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喜欢说教,看来时间有时候也没什么用。
“纪翘,”祝秋亭双手插在裤兜里,微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致地笑,“要给你点时间解决吗?”
祝秋亭有着身居高位者的优点,克制情绪一流,令人感觉如沐清风。
也有着非常致命的缺点,在那绝高的双商下,他骨子里是个贪婪冷酷,又无所顾忌的人。这点,他在她面前从不避讳。
祝秋亭吻过她。那天,他喝醉了,捞着她的腰,炙热的吻寸寸往下,令她发烫颤抖,变成了一汪泉水的旋涡,完全无法逃避。微醺的酒气混合着窗外的月光,将纪翘卷进去,卷到命运的毒药里。
纪翘本来等着下一刻来临,但祝秋亭一句话浇得她透心凉。
祝秋亭把她压在沙发里,舔舐着她耳垂,像蛰伏的凶兽,在寂静夜里享受猎物的前奏。
他低低地问她,你知道祝绫是怎么死的吗?
祝绫是他父亲。
纪翘当时心一颤,下意识地觉得,他语气不太对。
他贴近她,皎洁月色照亮他黑眸,耀亮男人那一瞬间诱人至极。
祝秋亭笑了笑,却没回答,只是温柔地将她一束散乱长发别到耳后。
纪翘那晚临阵脱逃,后来被惩罚得差点脱了一层皮,三天内办事腿都快跑断了,但她不介意,身体上的疲惫她从来不怕。
她有时候,只是单纯不想看见他。
这个人站在那里,即便只是笑着看你,和颜悦色,你也不知道哪天会被他突然撕碎。
“不用了。”纪翘淡淡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梁越没忍住,狠狠地抓住纪翘手腕,将她压到墙角,眼角发红:“你走什么,我上次没跟你说完——”
这一出戏搁在文艺作品里,不是决裂就是复合的前兆,总之最后都会奔向疯狂的结局。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完,梁越忽然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叫,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纪翘也有点儿蒙,视线上移,反应过来了。
“钱还分脏、净,你说话挺好玩。”祝秋亭明显对这戏码不感兴趣,挑了抹笑,悠然道,白衬衫两颗扣子都开了,锁骨线条清晰,连着男人线条漂亮的脖颈与下颌。
祝秋亭低头,像看一只流浪狗,同情而温和地笑了:“梁先生,你三十一岁了,不会才明白‘适者生存’这几个字怎么写吧?”
梁越做精英好多年,体验过失败的滋味,方案被驳回,生意谈崩,资金断裂……但一切都没让他有过今天的感觉。
雄性竞争的本能流在血液深处,梁越看见纪翘的第一面,视线瞥到她身旁男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错愕,愤怒,羞恼……那其实都不是针对纪翘的。梁越知道,如果她挽着一个脑满肠肥的土豪老板,他可能也会愤怒,但他不会羞恼。
祝秋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梁越本该发火,该爬起来狠干一架才能泄愤,可他只是愣在那里。
像什么呢?坐飞机上升到万米高空,拉开窗往下看,无限的山峦起伏,没有标的物,只有恍惚,是只需一眼,极细微的触角能迅速传回来的敏感。他觉得自己像底下的某一座山峰。他抬头就能感觉到,太阳太远了,那感觉糟透了。
梁越看着祝秋亭,男人只轻轻地扫了纪翘一眼,抬脚离开后,纪翘紧随其后。梁越觉得,他曾经的明珠,成了别人的膝下之臣。
“后天一起出趟门。”上车前,祝秋亭说。
破天荒头一回,纪翘没有马上回答。等她惊醒般回过神,祝秋亭正靠在车门上,指间夹着烟看她。
“对不起。”纪翘下意识地站直,冷都感觉不到了,手心直渗汗,“好。”
祝秋亭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扫视。将亮的天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朦胧的天光照在他面上,照得人面容温柔又冷漠。
纪翘有点发愣,怎么会如此矛盾,又如此合常理呢。
他垂眸,最后吸了一口烟,扔了后碾灭,把火星踩在脚底。
“纪翘,很多人说,我要捧你到更高的位置。”
纪翘平静地望着他,她怎么不知道,奇了,“很多人”的别名叫祝秋亭吗?
祝秋亭抬眼,很轻地笑了笑:“确实。”
她穿着吊带丝绒裙,肩膀冻得泛红。闻言,她也挑了挑眉,觉得好笑,迫于眼前人还在,又把笑意收回。
“瞿应这私生子虽然很蠢,”祝秋亭突然转移了话题,顿了下,他又说,“但他成功了。
“要说没人帮衬着,你信吗?”
纪翘抬眸望他,目光凝重。
他的意思说得很明白,这里面有内鬼。HN的流水线重建不难,可要完全恢复到从前,困难重重。等明年招标,这事的影响就会彻底显出来,不只是金钱损失的问题,还有积攒的信用问题。
“所以用人这事,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你说呢?”
祝秋亭这个反问很诚恳,她不回答也不行。
“对。”为了表示自己也很诚恳,纪翘顺势点头。可她实在是没体会出前后文关联在哪儿。
“后天晚上八点,中山逸舍。”祝秋亭顿了一下,道,“我会叫人接你。”
有人为他拉开门,祝秋亭上车之前,温和道:“现在你可以自由活动了,想他,去找他也可以。”
说完,男人坐到车里,扬长而去。
纪翘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色轿车消失,抬头望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真的冷。
祝秋亭不发神经的时候其实都挺有绅士风度的,除了对她。可能打一开始,他就没把她看成女人。
祝秋亭在后座,透过车窗往外望,天际线远而模糊,这座城市还没醒,他眼看着天光渐亮。
“先生,纪小姐回申城的机票……”司机小心地从后视镜里望了眼。
“作废。不然呢?你替她坐?”他轻笑了声,抬起眼眸望向后视镜,看得司机后脊一冷,忙收回了目光。
祝秋亭想起什么,又道:“帮我查个人。”
司机也是他手下人,立马应下:“您说。”
祝秋亭双手交叠,淡声道:“晴江金玉堂的方应。”
他现在不想看纪翘那张死人脸,脑袋里想着别人走神,真是翅膀硬了。但有人要动他的人,祝秋亭也是不愿意的。
苏校上次见他,汇报完直接就问,他是不是想重用纪翘?
祝家早不是道上那尊佛祝绫的祝家,是祝秋亭的祝氏了。规矩和底线不多,但上升的路线很清晰。SA洲,M市,YN市南部,他都带过纪翘去,为了让她熟悉。明面的祝氏和水底下的祝氏,差别很大。
祝氏做贸易这条线,走的是沿海港口,辐射到大洋彼岸,很多订单也是从那两边来。当时祝秋亭没说话,而苏校问完又自知失言,抱歉地低头,知道是自己多事了。
祝秋亭晃了晃威士忌杯,冰块在澄金的酒液里直撞杯壁,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和谐又悦耳。
“知道就好,下次别犯了。”他说。
苏校是想提醒他,纪翘这样太容易被盯上,也太容易被利用。
但祝秋亭不想听建议,谁也没办法。
苏校知道,祝秋亭看人、用人都是一绝,眼光准得可怕。现在想想,祝秋亭当年从拳市擂台上救下那女人,就是有一天要为他所用。
而那时的祝秋亭让纪翘求着收留自己,还做出一副勉强答应下来的样子。
苏校觉得自己已经很不要脸了,但在心狠手辣、会演戏这方面,他得承认拍马都赶不上祝秋亭。这男人本性里似乎有猫科动物的特性,即便它们有时候不饿,也会捕食猎物,不吃,就在手心里逗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