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记得多喝水,这盒水果下午吃,记得吗”沈翊给沈小暖背上书包,又递给她装着水果的玻璃饭盒说道。
“爸爸,这话你每天都要说一遍,我记住啦!”
月落星沈,阳光穿透白云染黄了梧桐树叶,柔和着黑夜里还未消散的清凉,沈小暖拍拍手里玻璃盒子,笑眯眯着道,又歪了歪身子,冲着在车里面但是一直看着他们的杜城挥了挥手,“杜城叔叔,再见”
杜城微笑着也对她挥了挥手。
————
“你一晚没睡。”
沈翊拉开车门坐了回去,车上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杜城才对着他那张布满倦色的脸说到,或许他根本都用不着问他,袖口和衬衣下摆还沾着几块颜料,肯定是昨晚又熬夜画画了。
沈翊熬夜后第二天眼睛就会发涩变红,可惜他手边没有沈翊经常用的那款眼药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猫眨着那双淡红的眼睛。
沈翊没说话,是默认了,他从包里拿出他的画本翻到最后一页,撕下来递给杜城。杜城接了过去,昨天是有案子,但他没告诉沈翊要画像,所以,他画的是那个凶手。
一瞬间他是惊喜的,不管能不能找到,至少这张画像给了他们方向,可随即他的脸色就沉下来了,怎么画的,昨天不是没画出来吗,他把画甩到沈翊刚刚撕下画的本子上上,语气冷淡着道,
“怎么画的,沈翊,我记得你答应...”
"你别紧张。"沈翊把画重新夹到画本里面,他是一夜没睡,现下眼底乌青一片,眉宇间尽是疲惫之感,“你知道的,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再试了”
“昨天晚上画了一幅画,画的海,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就想出来了”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意勾勒的一阵风,只字不提昨夜所有的苦痛与彷徨。
杜城听后恼怒的抓着方向盘,那寥寥数语还不如不说,不知怎么就画出来了,这种话他也能说出口?他把自己当傻子吗?沈翊向来执著,也不知道自己在家里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才逼自己想出来的。他恶狠狠的盯着沈翊手里的画像,想给画她的人骂一顿,打一顿,好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再胡来。
沈翊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怒气,垂着眸子一语不发地摆弄着手里的画本,时不时分出些目光悄悄打量着自己,像一只犯了错误的小猫。
他抓了抓头发,真的愈发对沈翊狠不下心了,尤其是对七年后这个宛若新生却还是倔强倨傲的小猫,踌躇片刻,轻叹一口,道,
“给你批一天假,我送你回去,今天在家好好休息”
“杜城,我想亲眼看到结果”
这幅画像上的雾气蒙了七年,像是一片海市蜃楼,明明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他却总也抓不住,如今究竟是重见天日还是继续晦暗蒙尘,或死或生的一步之遥,他要自己走出去。
“沈翊,我没和你商量,你自己看看”杜城把他面前的遮光板拉下来,上面那块长方形的镜子直对着他的眼睛。
沈翊动作迟缓的对上镜子里那对布着血丝的眼睛,杜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语气重了些,心脏恍惚刺痛了一下,说到底他不都是因为自己的事。
杜城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再开口已然是温柔的语调,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比对结果我发信息给你,听话行不行”
沈翊扭头看着他犹豫着正要开口,杜城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了。
是蒋峰打过来的。
昨天报失踪案的贺红,他的丈夫穆伟的DNA比对结果和金店里的那滴血迹一样的,他们是同一个人,现在带着技术人员在去搜查的路上了,需要他现在跟他们去会合。
电话挂断后杜城苦恼着扯了扯衣领,滨河路小区,和柏诚楼是相反的两个方向,所以他又不能送沈翊回家了,他正欲开口想让沈翊打个车回家,沈翊却先自己一步说道,
“让我跟你去吧,或许可以帮上忙”沈翊浅笑着,杜城眼见着还想劝说他两句,沈翊却拉住了他的手捏了捏手心,轻轻歪着头望向他,“我一个人在家,放心不下,也不会休息好的”
杜城被这番举动弄的怔住了,行,这招管用,没人可以拒绝小猫。
他没说话也不愿意放开沈翊牵着他的那只手,于是别扭的用另一只手摁了启动汽车的按钮,沈翊看见了后不禁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好好开车。”
八十三、
从学校到滨河路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沈翊还是没忍住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杜城递给了自己一个冰凉的小瓶子,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朦胧散去后才看见那是一瓶眼药水。
他家里有跟它一样的,因为这个牌子的眼药水他在遇见杜城之前经常用。
但实际上效果不比杜城给他的,那是杜城托她的姐姐从国外订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要在哪才能买到,因为杜城是这样跟他讲的,“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就轮不到你来管这些事”而且他们在一起时,熬夜的毛病都被杜城改掉了大半,几乎也用不到眼药水了。
后来事发,在得知有沈小暖之前,他整宿整宿的熬着,他不能睡,也睡不着。
他就坐在画台前,地上遍布的是灰白画像,被一众鲜艳的油画包围着,像是被烧焦的玫瑰在簇拥着哭泣。
张张素描上面都有被铅笔用力肆虐的痕迹,有的是眼睛有的是下巴,没有一幅是完整的人像。
他不知疲倦地画了一张又一张,折断了一根又一根铅笔。
眼睛熬的仿佛能滴出血,连眨眼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泪水为了保护脆弱的眼珠,不受控地溢出眼眶,而沈翊只是随意的擦掉他们,手指上的铅粉染到脸上,他却满不在乎。
不能停下来,他一定可以想起来,想起来,画出来,他们就还有希望。
在第二次抹掉脸上斑驳的泪水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但长时间没有休息的身体显然不支持他这样做,眼前阵阵发黑,他的脚步却没有停顿下来,就这么忍着短暂的失明踉跄的跑到卧室里,手哆嗦着摸到床头柜,从里面找那个小瓶子,那个他已经很久不用的药水。
不过好在那个药瓶的形状很好辨认,几秒后他终于将清凉的药水滴到干涩发痛的眼球上,激得他泪水直往下掉,药效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温和地舒缓着猖獗不断的疼痛。不一会儿眼前的阴霾一扫而散,可等他看清手里的药瓶后,刚刚一再忍下的泪水却溃不成军。
那是最后一瓶药,刚刚他滴入他眼睛里的是最后一点药水。
他一个人靠在床边,哭累了便昏睡过去,不必再画了。
他记不得,也不必再被记得了。
.....
“眼睛疼不疼,先就乎着用吧”
药瓶被沈翊握着都生了些温度,他点了点头,扭开瓶盖将药水向眼睛里滴了两滴。
其实,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这瓶药一样,即便过去这么久,但依然无可替代。
是以山高水远,遥以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