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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还珠格格之凤求凰

日子开始慢的不像样子。

皇宫本来就是个冷清的地方,四面高高的红墙将所有自由的灵魂都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景阳宫又处于东六宫最偏的位置,往日因着永琪受皇帝喜欢人来人往的热闹她没觉得什么,如今一连多日连只飞来的鸟都看不见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寂寞。

“我现在突然有点感谢老佛爷,真要让我在这待一辈子,我能闷死。”

小燕子长叹一声坐在秋千上无聊的晃着腿,五月末的天气已经迅速的热了起来,偏偏紫薇说她身子未愈非要给她裹着厚厚的一层衣服,喝口水都得冒着热气嘶哈嘶哈的咽下,连扇子都不许用,整个人只能靠着手来获得一点清爽。

“我说没到用膳的时候怎么还闻见香味了,原来这有只快要烤熟的燕子啊?”

小燕子头也不抬就知道谁又来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敢来景阳宫的,除了乾隆时不时赐下的赏赐和遣过来把脉的太医,就只剩下这个和永琪一起长大的六阿哥了,也不知道这位过去一年神龙不见尾的郡王爷,怎么突然有了时间日日天天的在京城转悠了起来。有时候带着点外边的新鲜瓜果,有时候寻着点什么好玩的,有时候单纯的就是来逛一圈和她拌两句嘴,也算是给她古井无波的日子里增添了几分难得的乐趣吧。

“嫂子”

一道甜美的女声插了进来,小燕子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姑娘,宫里的四格格和嘉公主笑着福了福身。

她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却被她拦住,“嫂子和我客气什么?”一边又拿出一方请帖递给她,“下个月初八我大婚,嫂子一定得去送我出嫁。去年嫂子嫁给我哥的时候就是我接的嫁,今年嫂子给我送嫁,岂不是美谈一桩?”

下个月初八?

心砰砰跳了两下,眼前的小姑娘双颊微红,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期待,白色的龙华绣着含苞欲放的枝枝桃花,与这一身大红色的绣着并蒂莲的宫装交织在一起映着眼前比花还娇的美人,她大概是因为‘大婚’这两个字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又低下了头。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来《孔雀东南飞》里的那句诗,“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一年前去西林府接她下轿的小姑娘如今也要嫁人了。

小燕子本能的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尤其是在六月初八这样的日子,红绸漫天一如往昔,教她如何不睹物思人?于是笑着推辞,“礼节我肯定送到,但是去我就不去了。那边人多热闹,况且大喜的日子我去也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刚刚还温柔端庄的公主突然暴露了本性,哼的一声撩起裙子就坐下,“谁敢说不合适!我大婚想叫谁去就叫谁去,谁敢说一个不字!要是敢在我大婚时候闹事给嫂子气受,看我不扒了他的皮,直接让皇阿玛拖出去砍了!”

永瑢捂着脸摁住她乱挥的手,踢了踢她的脚,“你矜持点行不行啊?一个公主天天喊打喊杀的!”

和嘉毫不示弱的踢了回去,嘴一撇就要哭出来,“从小五哥待我最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我,在我心里比我这个整天摸不着人的亲哥不知道好多少倍。女孩子出嫁这么大的事,他不来,嫂子也不去吗?”

说着一双眼睛蓄满了泪水巴巴的看着她,小手扯着她的袖子不停的喊着‘嫂子’,让小燕子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作为纯贵妃的小女儿,永琪一向最疼这个妹妹,从当初乾隆指婚开始就念叨个不停,南巡的时候还在嘀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可别误了和嘉的大婚,如今远在漠北赶不回来,心里一定是特别想见证的吧,她若是去了也算是圆了他的梦吧。

“好,我一定去。一定看着咱们的新娘子到底有多好看!”

“嫂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和嘉喜笑颜开的偎在小燕子怀里,尾音拖的长长的撒娇,小燕子不禁抖了抖眼皮,心想着怪不得永琪和永瑢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宠,上次她远远瞧见福隆安那样不苟言笑的人也被和嘉收治的服服帖帖的,原来女孩子的撒娇当真比坚强好用了千倍百倍。

她不由得想了想自己,大概阿爹阿娘还在时,也是做过这些事的吧。

“诶,你俩行了啊。一个两个的,嫂子长妹妹短的 ,肉麻死了!”永瑢大概看出了小燕子的眼神不对,插科打诨的摇头晃脑的玩闹顺便把和嘉从她身上拽了起来,小燕子抬头瞥了他一眼这十分没正形的样子“那你怎么不喊我嫂子?你放心你这个礼我肯定踏踏实实的受了!”

和嘉一脸揶揄的看着他,永瑢尴尬的挠了挠头,吞吞吐吐着,“那,我,我能一样嘛,永琪,他就比我大几个月。”

小燕子歪着脑袋看他,“大几个月不也是大嘛,怎么他给我递休书了?”

“这倒没有,信上虽然没提过你吧,但倒也没有休~嘶哈!”

永瑢一向心直口快,被和嘉踩了一脚才觉得不妥,连忙闭上嘴看着小燕子的脸色,她握着秋千索的手紧紧攥着,睫毛眨呀眨的从左飘到右的出卖了内心的痛楚,然后才抬起头笑着看他,“他寄信了啊?我都没怎么见他写过字。”

“啊?怎么会,永琪的书法是我们兄弟几个里面最优秀的啊,从小就得皇阿玛夸赞,再加上文思敏捷,看他的文章或者信都是个享受呢!”

这点他必须承认,小时候上学堂听见纪师傅和皇阿玛夸他心里还总觉得吃味,跑到纯贵妃面前一阵哭闹,结果贵妃娘娘倒不像别人那样安慰或是责骂,只是笑着从身后拿出一篇文章,“额娘这有篇佳作,你瞧瞧怎么样?”

他接过来认认真真的品鉴了一番,苍劲有力的字点在宣纸上更显潇洒,骈文虽工整但读来却不觉得死板,字与文融为一体让他都忍不住赞叹着这才是大家风范,他也要学,纯妃手一扬重重的的嗯了一声,“你知道是谁写的吗?上个月永琪给我的生辰贺。小六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你这点就是比不过他。与其苦练,倒不如寻一个他不如你的地方,各有所长不好吗?”

“别的我不敢说,就永琪那个画工啊,和我比那是差远了。而且他这人太傲,瞧见画不过我,还就从此搁笔了,我也就小时候见他画过一次,你说说这人,哪能什么都让他占了呢……”

永瑢自得的昂了昂头,和嘉点着头表示认可,小燕子却惊讶出声,“他不喜欢画画?”

“你不是不爱画画吗?”尔泰坐到永琪身边探头过来看,这人说是去漠北结果到了热河就没再动弹,每天瞧着他不是吃就是睡也没个啥正事,问他什么也不肯说,最后还是在塞娅以肚子里孩子想出去透气为由,才算把这尊大佛请动,谁知道来了就一屁股坐在草原上不动弹拿着个纸笔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永琪抬头看了眼绿草尽头的蓝天,“她只能看得懂画。”

这算得上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永琪嘴里听到关于小燕子的事情,尽管用“她”来代替,但尔泰也觉得这是个好苗头,正想着趁热打铁问问,谁知道塞娅已经跑了过来,吓得他连忙起身把人扶住,“我的姑奶奶啊,你能不能小心点!”

塞娅瞪他一眼不满的甩开手,“小心点小心点,你心里只有你儿子!你看看人永琪,当初小燕子不也跳上跳下的玩的比我还疯呢,人哪次不是老老实实跟在后边,说过一个不字嘛!”

听见‘小燕子’名字的永琪条件反射的眼皮跳了跳,抬起头看着因为怀孕而面色更加红润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塞娅笑着摇了摇头,“你也别怪尔泰,她可没有你这么能闹。”

塞娅切了一声不服气的走了过来,看了眼纸上的花草啧啧两声,“画这些有个什么意思,早就听说你们中原人画画只爱那些鸟啊树啊的,就算有人也就是个影子没意思极了,哪像我们科尔沁的画,草原蓝天都是点缀,牛羊也是衬托,人才是关键呢!”

她说话时一双眼睛闪着亮光,一手抬着遮着阳光,头上的发饰因为动作而轻轻晃着,竟还真和小燕子有几分相似,都是草原上纵情歌唱的欢快小姑娘。

永琪眨了眨眼,“那我试试?”

尔泰一脸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看着他盘腿坐下,塞娅已经乐呵呵的跑到一边去摆好了动作,点缀着花朵的绿草间开出一抹烈红色的火焰,阳光金灿灿的洒在中间的如花笑颜上,就如同骄阳一般明媚生辉。

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落下了笔。

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绿草如茵,五彩斑斓的花儿随着风盛放,红色的蒙古袍点缀着绒毛在他的笔下却收了点大开的裙摆成了直上直下的衣裳,腰间的金线白边的腰封斜挂到了脖子上成了一绢龙华,铃铛的头饰被他略去,只剩下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的编成辫子散在腰间。

塞娅长长的叹了口气,“永琪你这画画技术是不咋地,这衣服都画了个四不像,蒙不蒙,满不”

她突然噤了声。

乍一看那画的也许是她,可仔仔细细看过去,又有哪一点像她?

满幅的风景簇拥着笑靥,一双大大的眸子眼波流转顾盼生姿,镙子黛画着柳叶弯眉,小巧的嘴唇上是高挺的鼻梁,耳垂缀着晶莹剔透的碧玉,爱跑马的科尔沁格格从来都对此嗤之以鼻,再往下看,修长的脖颈上挂着只玲珑无暇的白玉坠,雕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她蹭的夺过了画,在永琪没反应过来已经撕成了碎片,飘飘扬扬的绢纸带着墨汁的香味随着风簌簌落下,塞娅整个人气的发抖,“你也把我当成她!你们都把我当成她!”

塞娅哭着跑远,永琪低头捡着碎画,抬头时发现尔泰还站在这,“你怎么不去追她?人怀着孩子万一出点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他就是后悔,当初如果不和小燕子因为那点什么原则不原则的怄气,如果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如果能观察到她那些出神那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不是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永琪手捧着这些碎片坐在草地上慢慢的拼着,转身看着尔泰依旧站着不动只低头盯着那些碎纸,心里突然生出了一分犹疑。

你也把我当成她,你们都把我当成她!

除了他,还有谁?

尔泰吗?

“帮我和塞娅说声抱歉,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一下笔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她。”

“不怪你,她是在生我的气。”

“你干什么了?”

永琪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脸审视的盯着尔泰,他倒是十分坦然的对上他的眼神,“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他选择留守漠北,一部分是因为不想一直生活在尔康的阴影之下想要自己闯出一片天,一部分也是因为,他害怕再看见小燕子,更害怕再看见永琪和小燕子在一起。

在木兰围场的那段日子里,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姑娘的好,她的一颦一笑在疯狂的牵动着他的心弦;可他更加真切的感受到的,是她对于永琪那满满的一腔在意和无法隐瞒的喜欢。

也许小燕子自己都不知道,哪怕她拼了命的装冷漠,哪怕她每次故意躲开永琪的献好,哪怕她和自己和尔康和周围的所有人都打成一片还非要刺永琪两句,哪怕差不多每天都能听见这夫妻俩拌上两句嘴,也无法掩饰她那一双眼睛里溢出来的欢喜和眼角眉梢藏着的雀跃。

而最重要的,他也发现永琪变了。

当初他百般不愿意新婚之夜喝的迷迷糊糊和他倒苦水,新婚不久谁问起来他总是轻描淡写着说一句还行,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聊天的话题,越来越多的成了小燕子。

“我还真有点看不懂她,怎么这个气说来就来呢”

“这人真是有意思,每天早上都得和我吵一架”

“她竟然也喜欢吃吴越菜,而且不喜欢醋里加白糖”

“今年中秋回不去,估计她一个人能把整个皇宫的格格们都请过去热闹,真是没良心的”

“你帮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方子,她经常嚷着疼”

“你快尝尝,我第一次做,你觉得她会喜欢不”

“尔泰啊尔泰,你以后成婚一定得老实点,这女人被惹毛了是真难哄”

“诶,你俩刚刚聊什么呢”

……

从前也许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梦,他还能给自己安一个‘默默陪伴’的冠冕堂皇的名头,如今人家郎情妾意小夫妻日子过的活色生香,他还有什么要留下去的必要呢?

于是他自请留在了漠北,向乾隆请命的那天永琪震惊、尔康大怒,他偏过头去看小燕子,她正笑眯眯的拉着紫薇的手,“草原这么美我也不想走。早知道当初应该嫁给尔泰哈哈哈哈,咱俩还能当个妯娌呢”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可目光却不看向他这个故事的男主角,一双眼睛调皮的眨着直勾勾的盯着永琪,非要看着他气呼呼的跑过来又笑弯了眼……

他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不去管那边一对有情人的打情骂俏,开启了在漠北的戍边生涯。

一开始很累很累,这些繁杂的军务他从前从未接触过只觉得一个头两大,突然有些理解阿玛的良苦用心和哥哥对他的关心和爱。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尔康作为长子,得了名声,却也替他背负了整个家族沉甸甸的使命,让他只做那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哥儿。

可他越愧疚越希望做出点名堂的时候事情就越难,在边关久了的将士们五大三粗的才不管你是谁的伴读谁的儿子谁的弟弟,骂起人来祖宗八辈都逃不凋,气的从小读着四书五经的尔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委屈,索性去牧民家买了一大坛子的马奶酒消愁。

塞娅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月光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红色的长袍在这篇寂静的草原间是难得一见的亮眼,轻灵的笑声顺着风飘,一坛子酒下了底眼前就变换了颜色,等到醒来时才发现是天旋地转。

永琪听的脸色铁青,青草已经被连根拔起带出了泥,尔泰一脸诚恳的举起手,“但是我发誓,即使我喝的再多,也知道那不是她。

外人总觉得这两个人像,都是一样的爱笑爱闹、咋咋唬唬的。但实际上,你和我都知道,她们一点都不一样。”

他当然知道。

塞娅是草原上最明媚的骄阳,热烈的像一团火一样燃烧着周围的一切;小燕子更像是江南水乡倒影中的那一轮明月,皎皎灼华同样光彩照人,是暗黑的夜里最为耀眼绚烂的一抹光亮,但却总带着一点淡淡的愁绪让人觉得不可触摸。

“的确不一样,但你也别怪人塞娅生气,换谁不觉得膈应。”

永琪还是有点气,瞪他一眼不行又上脚踹了下,尔泰一点也不恼,反而歪着脑袋一脸揶揄的看着他,“永琪,你不觉得你变了吗?”

他点点头,理直气壮道“是啊,我变了呀,我以后就是一个封心锁爱,我再也”

“不,你已经深深陷进去无法自拔了。”

“我”他本能的想反驳,却又不得不承认,索性闭上嘴看着尔泰滔滔不绝,“你还记得当时在木兰围场你问我是不是喜欢她,那时候我还有点替小燕子难过。深爱的丈夫能如此坦然的和情敌问候,可见你用情不如她深。喜欢的世界里没有数量限制,可是爱是唯一。”

“你看看你现在,我都解释得这么明白甚至都已经成了婚有了孩子,你倒是吃起来不知道哪年的老陈醋了,这难道还不明显?”

永琪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眼神飘忽的直接不看他,过了会才有些苦涩的开口,“我忘不了她又如何,你也好,我也罢,都比不过萧剑在她的心里重。”

“谁?”

永琪做了个深呼吸,第一次对人讲起了那一段他拼命掩饰的过往,可他讲着讲着却发现,自己在生气之余,竟然也多了分心疼。

因为同样经历着这一切的,还有小燕子。

尔泰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把手搁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几下,“我,我理解你这段日子的不容易了。但还是想替小燕子说句话——如果我现在性命垂危,你会放弃她肚子里的孩子来救我吗?”

永琪啊了一声愣在原处,一开始很生气的想骂他,可冷静下来以后却又发现,如果是他,也会选择救尔泰,即使很痛苦很不舍。因为那样一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抵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足够理性,就会减少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以及愧疚。

永琪揉了揉眉心,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去牵马,尔泰诶了一声问他干什么去,永琪难得的脸上带了点笑意,“去送送我的岳家!”

他估计的时间差不多,等了没一会就看见不远处有人影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枷锁铁链叮铃桄榔的在空荡的路上响着,还时不时的夹杂着些许斥骂声,永琪皱着眉看着人渐渐的走近,鞭子一扬,骏马横在了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哪个不长眼的!”狱卒张口就骂,紧跟在后边的鄂敏抬起了头,扑通的跪下不可置信的喊了声,“五阿哥?!”

“五阿哥?”

永琪抬手给他晃了眼腰牌,随手扔了两粒银锭子,那狱卒已经识趣的让开了路陪着笑躲到一边等着,蓝黑色的狱卒一撤去,眼前毫无遮拦的成了歪歪扭扭带着镣铐的一大群“岳家人”。

他目光一一略去,鄂敏不过几月未见已经是满头花白,身后跟着的年轻人他好像有些印象,此时都颤颤巍巍的低着头不说话,那些走在最后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就更不用提,面色蜡黄的眼看着走到宁古塔都是个问题。

永琪长长的叹了口气,让跟着来的人把后边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分发着吃食,然而大家却都害怕的向后退缩着看着干粮连口水都不敢咽,只有一个小丫头伸出了手。

“格格!”迅速有人从身后拉住她小声的阻止着,小丫头哇的一声哭出来惹得他看了过去,三四岁的小姑娘被丫鬟姐姐死死捂着嘴只瞪着双大大的眼睛流泪,小手扑腾的百般不愿却又挣脱不开,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松开手!”

身后的人瞬间松开了手,小姑娘反而抬头看了他一眼向后退了两步把人护在身后,“不许你欺负织秋姐姐”

织秋?

他这才看清一直低着头的竟然是织秋,眼神瞬间慌乱了起来寻着小燕子的影子,难道乾隆迁怒了小燕子?

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才觉得心跳的没那么快,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你怎么会在这?她呢?”

“回五阿哥,福,”说到一半又想起两人如今的关系连忙改口,“格格在宫里。奴婢请了恩典回西林家照顾父母。”

永琪终于长松一口气,却突然觉得裤腿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小丫头正抱着块大饼,奶声奶气的问,“哥哥,有绿茶饼吗?”

“子规!”

织秋连忙出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缓缓蹲下,“你叫子规?”

她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永琪突然觉得心软的不像样子,揉了揉她已经有些散开的两只麻花辫,“那你应该叫我姑父。”

小燕子很少提起在西林家的一切,甚至连阿玛额娘都很少,唯独‘子规’这个名字,倒是经常听她说起。一会念叨着这小姑娘有没有偷吃糖,一会又念叨着别又上了树没人抱她下来,一会又想起她最爱的那只橘猫别被她折腾死了,以至于虽然没见过,但他对小燕子这个小侄女并不陌生。

作为鄂家的遗腹女,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于是总被人说着命硬、不详。本就体弱多病的难养原本是要被鄂家放弃的,是小燕子坚持着一脸照顾了多日才把这孩子救回来,没出嫁的几年里日日把她养在身边,“她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子规,怎么样好听不?”

她昂着头一脸骄傲求表扬的样子眨着眼看着他,永琪掐了掐她两颊笑眯眯的应了句“好听,也是鸟,一看就和你是一家!”

心里却觉得这名字好听是好听,可总是不太吉利。

子规,又名杜鹃,夜月啼血的悲切之鸟,当个姑娘的名字多少有些奇怪。起初他觉得小燕子大概是不知道‘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含义,如今却觉得,她知道,全都知道。

她知道子规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杜鹃鸟的传说。对她来说,自己就是望帝,日日盼着回到家乡。

“罪妇给五阿哥”

永琪慌忙回头,没想到鄂夫人正站在他面前福着身行礼。

“鄂-额”手比脑子快的把人扶住,永琪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喊,额娘这样的称呼对他来说已经太过于久远了。

“五阿哥那么喊就是折煞罪妇了。让小燕子喊了这么多年的额娘已经够对不起了,如何还能担得起五阿哥这一句称呼?”

他尴尬的站直了身子,“皇阿玛不是没判您和鄂大人的流刑吗?”

“大嫂因为大哥被斩急怒攻心第二天就没了,二嫂又是个体弱多病的主,我要是跟着鄂弼去了西南,这一大家子在宁古塔怎么过?我得替他撑起来这个家。”

永琪感慨的点了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目光移开,那些人大概是听见了他那句‘姑父’心里有了主心骨,胆子也大了些开始吃东西,倒是子规挑食,吃了两口就放下蹲在地上拿了跟树枝画画。

“都说侄女肖姑,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毕竟是小燕子一手带大的孩子,两人倒还真是越长越像。小燕子才抱来的时候,比她也大不了多少,身上的肉还没她多呢。”

永琪没打断也没回应,只是在那边狱卒提醒不能耽搁的时候抱起了子规,“把孩子留下吧,你们多保重。”

鄂夫人感动的眼泪唰的下来,哭着就要跪下去,永琪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无论如何,感谢你们养大了小燕子。孩子还小又无辜,没必要跟着去受罪。”

他不想再有一个孩子像小燕子那样,在人生才开始的阶段就经历那么多的痛苦,此后的人生都要被这一段过往给死死的压制着无处释放;更也不想再有孩子像萧剑一样,因为童年的过往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鄂夫人连连点着头,看了看永琪的脸色,拉着子规的手小声道“快谢谢姑父”

小孩子有样学样,咿呀咿呀的嘿嘿一笑“谢谢姑父”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也没忍住扬起了嘴角。

子规的到来的确给他原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快乐。小丫头爱动,在草原上跑累了就在软乎乎的草地上咯咯笑着打滚儿,弄的浑身都是泥的扑倒他怀里昂着小脸叫‘姑父’,把人堵的半点儿气都撒不出来。跑起来的时候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可爱,连塞娅这样的暴脾气见到了都不禁母爱泛滥的抱着她子规长子规短的哄着。

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好像看到了小燕子小时候一样,这样一个精灵一般可爱的小姑娘,被阿爹阿娘宠着,哥哥疼着,在水墨之乡的弄堂里笑闹着慢慢长大……

只可惜,她没有子规这么幸运。

“方家的小公子是在乾隆十一年走丢的,好像是为了给妹妹买花灯。听人说方家疯找了好一阵最后终于选择了放弃,他们家倒还好,可邻居的闲话也不少,毕竟儿子总比女儿重要些。”

“方家肯定是得罪了人,听说皇上还没下旨呢方家的火就烧起来了,一连烧了三天三夜,哭声震天响,估计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下了场大雨才干净。”

“听说方家就逃出来一个小丫鬟,还被收入了乐技营,后来活没活着就不知道了……”

“关于萧剑能查到的不多,只知道当初掳走他的是南方的伶人。那几年江南的豪绅们就喜欢养这些娈童,专挑富贵人家的长得好看的男孩儿下手。”

“我在大街上碰见过一次她,被打的浑身青紫的让我救救她。后来老爷把人带了回去我一看原来是那个姑娘,清清瘦瘦的挂着泪痕我见犹怜就打心眼里心疼,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真就是方家的女儿。”

“她才来的时候总做噩梦,也不知道喊着什么的梦里总哭醒。我晚上的时候都不敢睡,看着她有一点不对劲就赶紧抱住她,她身边只要有人了也就能睡个好觉了。吃也吃不下多少,她阿玛替哥哥觉得愧疚,跟着吴越楼的掌柜学了一堆的苏杭菜变着法的给她做才养胖了些。”

“但西林家到底是个大家族,我们也管不了别人。这丫头脾气又倔,从小没少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打架”

“过年的时候回门瞧着她满面红光的我就该多操点心的,问了她一句过得怎么样这丫头就叽叽喳喳的说着你有多好,我直到那时候才算是放下心,想着这些年的罪过总算赎回来了些,她终于有了个好归宿。”

“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京城来的时候见了她一面,从小都没怎么哭过的姑娘扑在我怀里哭的肝肠寸断的。五阿哥,西林家千错万错,可是小燕子是最无辜的呀,她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也从来没想过害一个人,她不该承受这么多的。你都不知道她瘦成了什么样子……”

派出去调查的消息、萧剑的情况、鄂夫人的话一遍遍的在他脑海里交织,又穿插着这一年来的所有过往,让他的心狠狠的揪到了一起。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爱吴越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不常提起西林家,终于明白了她明明笑着的眼睛里怎么总是夹杂着些许别的情绪,初见时觉得她呆板克制,后来又觉得她活泼明媚,可当他觉得这是宫里难得的潇洒肆意的小姑娘时,又发现她常常的欲言又止和退缩。

直到现在他才渐渐明白,她原本是最明媚张扬的性格,只不过太小的时候就从云顶跌落了尘埃,见过如幻如梦的天堂也去过黑暗丑陋的地狱,命运的诸多磨难和意想不到把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完全的打碎,她靠着自己一点点又拼凑起来,却也从此蒙上了一层哀愁。

他曾经觉得,小燕子人如其名;高兴的时候是草原上振翅欲飞的燕子,热烈灿烂的拥抱着广阔的天空;不高兴的时候像是斜风细雨中躲在房檐下胆小的燕子,对一切美好都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着失去,可如今他又觉得,小燕子其实是一只凤凰。

在痛苦的烈火灼烧中涅槃重生。

“我怕这么好的你身上被泼的那些脏水可能一辈子都洗不清,我怕你进了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受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怕你被打的遍体凌伤甚至奄奄一息。你没受过那样的苦,你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阳光下,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些人现在带着笑脸奉承,转眼就是另一副恶鬼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身正也怕影子斜!”

当初小燕子同意他娶倚竹时两人大吵了一架,就曾告诉过他这样一番话。那时候他只顾着因为原来这姑娘心里也是有他的而欢呼雀跃,却忘了去探究这句话背后的过往。

被泼的脏水一辈子都洗不清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受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被打的遍体鳞伤甚至奄奄一息

身正也怕影子斜

……

那场火究竟有多大呢?得是多大的火才能灼烧出一个凤凰呢?

永琪痛苦的捂着脸,手腕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子规眨着眼睛看他,小嘴呼出的气忽闪忽闪的吹着睫毛,“姑姑说,每次疼的时候呼呼就好啦!”

他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大手攥着她的小手,“姑姑还教你什么了?”

小姑娘认真的嗯了半天突然笑弯了眼,“姑姑还教我做绿茶饼,但是我没学会。”

永琪没忍住笑出了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无奈,“你才多大她就教你这个。估计啊你姑姑也就会这一个了,上次说要大展厨艺也是做的绿茶饼。”

“姑姑说她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时候就会做的。她说不做不行,梁家的人会在后边打她,那么高高的台子她踩着凳子直接摔了下来,一不小心没点好火差点把自己烧着,姑父,梁家是鬼吗?你害怕梁家吗?我姑姑总拿这个来吓唬我”又小声的在他耳畔说着悄悄话,“姑姑就很怕,但是我不怕。我见过玛法和梁家的爷爷在一起,他们聊的可高兴了呢。”

永琪越听面色越冷,梁家?

所以小燕子当初说得和永嘉的过节,根本不是什么小姑娘之间的嫉妒打闹,而是这些?

对啊,他怎么能忘了梁家呢?这么大的事西林家差点灭门,梁家怎么就全身而退了呢?

况且先帝即位的时候文字狱的确是让人闻风丧胆,但到了乾隆朝已经松了许多,而且皇阿玛一向喜爱汉文化,平时自己都做了一箩筐的诗词,对此已经明显宽泛了许多,可以说只要小心些,杭州的事情是传不到京城去的。

那西林家是怎么会知道方父写了反诗,又是怎么能拿到的?一路从县官坐到知府位置上的方之航,可以两袖清风但不能傻到对自己的敌人毫无防备之心吧?

“姑父,我想吃姑姑做的绿茶饼了,我也想姑姑了。”

小姑娘垂头丧气的偎在他胸前,小嘴一撇的就要哭出来,永琪回过神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又一次觉得当个小孩子真好。

想念可以毫不隐瞒的说出口。

小燕子,其实我也很想很想你。

京城的天热的快凉的也快,才过了七月十五盂兰盆会,天气就迅速的凉了下来,夜里的秋风呼呼的刮着吹着窗子晃来晃去,小燕子蹑手蹑脚的起来,随意的披了件衣服靠在门外撑着脑袋看月亮。

明月皎皎一轮挂在天上,嫦娥的袖子拂过那一抹淡黄的光晕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小燕子伸着手指在空中画着圈,五指翻飞着落在地下斑驳的影子里好像嫦娥在跳舞般,她看着看着突然就红了脸,脑子里没由来的想到了一年前的场景。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肌肤相亲,她第一次领略到了人生极致的快乐,也是第一次下定决心,要与过去的方慈告别。

她真心实意的选择了永琪,告诉他——旁人的福晋能干的,能谋得,能求得,我都做得。旁人的家族能舍得,能弃得,能给得,西林家都心甘情愿。我只要想要我的丈夫,想干什么便去干什么,心中有多少抱负便都去努力实现。你若有志君临天下,我便与你并肩看万岁山河;你若无心庙堂诡诈,我便陪你度过江湖春秋。

可如今万岁山河也好,江湖春秋也罢,原来都是她的奢望而已。

“大半夜的地下多凉,你也不知道爱惜点自己。”

她回头冲佯怒的紫薇笑了笑,拢着身上的衣服拉着她坐在身边顺势靠了上去,“紫薇,我们过几天就离开吧。”

“啊?老佛爷说什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京城的天都这么冷,漠北肯定更冷,还是让他早点娶了新福晋回来吧,不然冬天多难熬。”

紫薇看着她的表情欲言又止,把所有劝说的话都咽下,笑眯眯的握着她的手,“行,那我就和你一起走。”

“不用,你的爹还没”

“我不打算认了。”紫薇坦诚的对上她诧异的表情,“来京寻父的这一年多里我看清了许多事,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我娘当初不肯来找,因为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京城的风比我想象的要烈,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我不适合这里。小燕子,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如果在皇宫住下去又没有认爹的凭据,到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我想对于我娘来说,永嘉的存在已经让她知道了其实皇上还是有一点点记着她的,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她更希望我能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

“那尔康呢?”

紫薇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相忘于江湖吧。所以我们走的时候小心一些。”

小燕子心疼的抱住她,却发现安慰的话自己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的以怀抱来取暖,心里却感慨着,爱情当真是世界上最磨人的东西。

你看洒脱如她,通透如晴儿,敏慧如紫薇,都被这一个‘情’字折磨的死去活来。

老佛爷安排的十分妥当,她们要离开的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正逢着令妃才生下一个小阿哥,阖宫上下都忙着庆贺,倒也还真没什么人关心偏僻的景阳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当小桂子和小顺子慌张的喊着“永嘉格格到”的时候,小燕子也被吓了一跳。

“你来干什么?”

明月和彩霞警惕的把小燕子护在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永嘉,她倒是十分从容的福身行礼,“我来送送你,毕竟相识一场。”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别过脸去不看她,永嘉倒是已经习惯了她如此,自来熟的坐下去拿出了个锦盒,“这里是三千两银票,出门在外的,银子是好东西。”

小燕子狐疑的瞟了一眼一脸的怀疑,永嘉又把盒子推了推,“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是真心佩服你。方家的仇,你终于报了。说实话,我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想干出一番事业,可到现在在宫里什么也干不成,反倒是你,连孩子都舍得,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出去!”

她拿起桌子上的锦盒就往外扔,永嘉躲了下才算没被伤到,扶了扶旗头向前走了一步,“但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本意。”

“你太善良了,哪怕再恨一个人都绝对不会作出这些事情。更何况你那么爱永琪,那个孩子你只会视若珍宝根本不会任何伤害它的事情。所以无论外边怎么传,小燕子,我都相信这一切你依然是受害者。”

她原本平静的眼神突然有了些许波澜,永嘉低头捡起了盒子,“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背负着包袱生活。小燕子,所有的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方家的惨案是你爹不够小心,是皇上的文字狱不对,是那些官场上贪图名利的男人们的错;南巡的大火是你哥利用了你,是西林家这些年不够干净,是永琪不够相信你没能保护好你;所有的这一切,你只是一个见证者、受害者,而不是一个参与者。是那些男人们为着自己的权为着自己的名为着自己的一己私欲在利用女人把女人推上风口浪尖,最后又以女人为借口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推卸责任!从来都和你没有关系!”

她说得诚恳又认真,步步紧逼着似乎在安慰她让她放下,小燕子低头笑了笑,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谢谢。很感谢你能和我说这些。”

永嘉也回之以微笑,伸出手想拍拍她表示同情,小燕子却突然话锋一转,“可南巡那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永嘉瞬间脸色刷白,手里的锦盒又啪的掉在了地上,小燕子弯腰捡起掰开她的手塞进去,“永嘉,人在做天在看,西林家罪有应得,梁家也跑不掉。”

说完,她随手提起了包袱,拉着紫薇大步踏出了景阳宫。

其实那一番话鄂夫人也和她说过,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怪她没必要自己给自己加那么多的思想包袱,可絮絮叨叨说完很多话后又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小燕子,西林家真的没有做过那么多的事。”

她想继续追问却被鄂夫人拒绝,“额娘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养父母家没有那么的不堪,你没必要因为那些事而觉得抬不起头。可如果再问下去,就又有了仇恨,不要再生活在仇恨了燕子。”

不要再生活在仇恨里了。

“那他们也该死!”

漆黑的屋里传来一声怒吼,永琪嗯了一声抱着胳膊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这么响,看起来身体恢复的不错。你义父要是知道应该会放心了,你的义母梁夫人也会放心的,”

“你调查我?爱新觉罗·永琪!你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把我关在这里,你早晚会遭报应。”

他拼命的挥舞着拳脚,锁链随着哗啦啦的响着,永琪抬手摁住锁链强硬的止着这些令人烦躁的声音,盯着愤怒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的义父和梁家关系那么好,知道你们家那么多的仇恨,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小燕子就是当年的方慈,她一直都活着!”

萧剑瞬间停下了挣扎,愣愣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永琪哼了一声,“我什么意思?你的义父告诉你说他从梁家嘴里知道那么多事,把你们家那段过往了解的事无巨细,难道就没告诉你,你还有个妹妹,她还活着,当年就在她们家里被当作丫鬟一样吆来喝去的打骂!”

“你真的觉得,你的义父可信,梁家可靠吗?”

永琪平静的看着他瞪大了眼睛里的不可置信和痛苦,强压着心里的怒气冷笑出声,“你就是个傻子萧剑。你以为你算的事无巨细,其实你到最后就把自己的亲生妹妹算计进去了而已!”

说到最后他也忍不住怒吼着,转过身痛苦的闭上了眼,“你就在这好好的养伤加悔悟吧。”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踏出了房门,也不去管身后传来的低吼与哀嚎。头顶的太阳缓缓移动着位置,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来照在他的身上,亮堂堂的又暖洋洋的,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眼前遮蔽在阴影下的房子,忍不住去想,小燕子如果知道会不会怪他。

会不会怪他放了萧剑又把他禁锢于此,给他治病却不给他半点自由,送他回了杭州,却没让他看见过外边的一丁点儿风景。

他长叹一口气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小燕子会有的反应,晃了晃脑袋走下了山,买了点糕点去了慈幼院,子规正和一群孩子玩的欢快,瞧见他来了迈着小短腿扑了过来,嘿嘿笑着小手就要往油纸里塞,永琪一手高举着一手把她抱起来,“糕点给哥哥姐姐们吃,姑父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思考了几秒钟觉得好像是个划算的交易,点了点头拍着永琪的背就要往外走,永琪一边笑着感谢人照顾一边把糕点分给了孩子们,出了门领着她在杭州的街上逛。

不久前得了新的消息才知道原来萧剑的义母也姓梁,这更加坚定了他觉得梁家与这件往事有关的想法,然而关于梁家在杭州的过往任他如何打听都找不出端倪,可那凭空消失的几年又无论如何都让他觉得事出蹊跷,索性直接领了子规到杭州来,顺便见见那个被他一只关着的‘大舅哥’。

他抱着子规心里总在盘算这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子规却被这截然不同的江南风景吸引过去了全部的目光,一会要捏捏扇子一会又要吃那酥糕,一会又要摘花,一会又挣扎着要跑下去去看湖里的小鱼。永琪被她闹得也没什么心思去考虑那些阴谋不阴谋的,只好也把目光放回了这条街的热闹上。

也许是因为中秋的原因,整条街上人来人往的车水马龙,他一面紧紧看着太过于活泼的子规生怕她磕着碰着,一面也不禁感叹,为何人会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江南的八月依旧温暖,和煦的风轻拂过脸颊让人从头到脚都觉得舒畅,日光柔和的映着光亮,来往的叫卖声听起来更像是一曲昆曲,在婉转婀娜的唱着江南的多情,中央水流潺潺,乌篷船头的老船翁缓缓撑着蒿,船尾的一对小儿女正躲在伞下窃窃私语,整条街上都飘满了桂花的香味,他一眼望过去,卖中秋花灯的小贩已经开始挂彩,同样是桂花的样子。

京城天冷,景阳的桂花想必已经开过了吧。

他闭上眼嗅着花香,却发现又多了分肉的鲜味,睁开眼才发现子规正抱着鲜肉月饼吃的欢快,还不忘留着一口要喂给他吃,永琪一面笑着咽下一面掏钱,看着她吃的摇头晃脑的样子突然在想,小燕子当年是不是也是如此。

蹦蹦跳跳的从南走到北,吃的满嘴流油的衣服上都是一片,眉眼弯弯的笑着满足。

“子规,姑父带你去个地方”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落了满身的尘土,院子里破壁残垣与漆黑的墙壁展现着当年那场大火的热烈,永琪抱着子规迈过已经差不多一人高的杂草,抬头望着这片荒芜的土地。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一间被灼烧的已经看不出轮廓的房子,都留有她的欢声笑语。

“姑姑?”

子规惊喜的喊出了声,小腿扑腾扑腾的向前奔去, 永琪条件反射的想去拉她别摔着,却才要转身的那一刻突然反应着什么。

姑姑……

小燕子?

他不敢相信的回过头,子规刚好跳到她怀里,许久未见的小燕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眸子里的惊诧都来不及掩饰,一身水绿色的汉装,将胸前的那方白玉燕子坠映得愈发的玲珑剔透。

他情不自禁的也攥紧腰间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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