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高中的事了。
她从小在北城长大,高中在附中就读。学校有政府资助,每个班每年都有贫困生的助学名额,只不过附中的学生非富即贵,大家的差别只是普通有钱和非常有钱,没几个人真正需要助学名额。
可棠宁第一次见到蒋林野,恰恰是在高二那年颁发助学金的校会上。
她站在队列里百无聊赖,班主任突然将她喊出去,让她上台。棠宁感到莫名其妙极了:“我上去干什么?”
“今年加了一个环节。”班主任拍着她的肩膀,说,“为了让所有的同学都感受到读书机会的来之不易,学校要在每个班挑选出班干部,上台给需要助学的同学送温暖。你看起来最没有学习动力,需要被鼓舞,所以你最合适啦!”
棠宁沉默了一下,试图婉拒:“没有这个必要吧……老师,您觉不觉得这种要求有点儿……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有点儿猎奇,有点儿不合适,有点儿强人所难。
她从小到大没有吃过缺钱的苦头,但父亲一直教她人人平等,没有人应该欣赏别人的贫困,也没有人应该被欣赏困苦。
直到她真的走上台,见到蒋林野,棠宁瞬间就不觉得这行为有什么不合适了——这人也太好看了。
初秋天光明朗,他个子很高,身量挺拔,没有穿校服,身上有沉静清澈的少年感。
两个人站得近,少年鼻梁高挺,五官分明,眼瞳的黑色很深,被阳光冲刷,呈现明亮的颜色,让人生出温暖的错觉。
风把他白色的衬衫吹鼓,像一面纯白的帆。
他微微垂眼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十月初,暑气尽消,但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棠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熟了。
直到少年眼里浮起困惑。
身边的人低声提醒,棠宁如同大梦初醒,匆匆忙忙地举起手中的校友章:“这、这……这是给你的。”
她整个人都不太清醒,还不忘盯住他胸口的校牌多看了两眼,然后小声补充:“蒋同学。”
——蒋同学。
蒋林野低头看她。
少女沐浴在晨光里,他看到毛茸茸的脑袋,兔子耳朵一样的薄荷色皮筋和女孩白皙透红的耳尖。
那天自棠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台,到校会结束,到回到教室,都好像踩在棉花里,走路发飘。
“还好我们学校虽然不靠谱了点儿,但不管颁发奖学金还是助学金,都用校友章来表示……”棠宁捧着脸,回不过神,“校长要是给我一袋子钱让我上台拿给他,他得多尴尬啊!”
闺密盛星来友情提醒:“那也未必,谁会讨厌钱?”
“你难道不觉得,对于神仙来说,谈钱是侮辱他们吗?”一想到“神仙”,棠宁瞬间化身小番茄精,捧着脸嗷嗷叫,“他真的太好看了,我们年级竟然有这样的神仙!”
“啊,这题我可以回答。”盛星来打个响指,“听说是年级主任从别的学校挖来的,他是今年的状元种子选手。”
棠宁若有所思,半晌,一本正经地道:“你知道吗?”
“嗯?”
“今天早上校会的时候,我去给他送校友章,”棠宁微顿,“近距离看,他真的好帅啊!然后现在你说,他是状元种子选手,我就觉得,他好强。可是结合助学金的事,我又觉得,他好惨。”
盛星来:“好了好了,差不多可以了。”
棠宁自顾自地嘟囔,两手合十,垂着脑袋虔诚许愿:“信女盛星来愿吃素三年,换三年后棠宁被蒋林野喜欢……实在不行,棠宁吃素三年也可以。但要像言情小说里一样,喜欢得惊天动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并难以置信地感慨原来神仙也会动凡心,原来清冷高傲的蒋林野也喜欢女孩子……”
她说话声音不大,课间教室里又嘈杂,原以为除了盛星来,没人听见。
可她话音一落下,周遭的熙攘声竟然潮水般退去,不知什么时候,四下一片寂静。
棠宁自觉地闭上嘴,捂住脸。
她几乎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半晌,她认命地睁开眼,艰难地微笑着抬起头,毫不意外,正正地对上蒋林野面无表情的脸。
少年高高瘦瘦,背着单肩包立在桌前,薄唇微抿,透出寡淡的疏离感。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脖颈间,皮肤与空气相接的地方,好像在发光。
他一言不发地在那儿站了会儿,才低声道:“许好愿了?”
棠宁清了清嗓子,矜持地点点头:“嗯……”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椅背上,示意性地点两下:“那让我一下。”
棠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给他让地方。
“你好,棠宁同学。”放下背包,蒋林野转过来,“我是你的新同桌。”
棠宁整个人几乎要失去语言能力:“你、你好,蒋同学。”
“听说你的数学很不好。”蒋林野礼节性地打完招呼,没有再看她,转过去拿出自己的水杯,一边擦杯子,一边平静地阐述事实,“你的班主任拜托我多看着你一点儿,希望这个学年结束,你的数学成绩可以追上平均分。”
棠宁好奇地问道:“那你现在擦这个杯子,是打算以后一看到我上课开小差,就用它敲碎我的狗头吗?”
“不是。”蒋林野抬起头,云淡风轻,“我想看看能不能擦出一个阿拉丁神灯,来帮棠宁实现她伟大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