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永远都记得在姑妄山上的那段时光。
那时他身陷重围,身边精锐死伤殆尽,这时忽然有一头鹿突破重围向他冲来。
王一博看着那只鹿灵巧地避开敌军的箭雨,仿佛突然间福至心灵。在鹿奔过他身边的刹那,他伸手抓住了那只鹿的角,翻身坐到它的背上,被它带出了包围圈。
他伤势太重,经不得颠簸。鹿似乎也懂得这一点,步子慢慢停了下来。它将他带到一处偏僻的山涧,王一博昏迷了两三天后再度睁眼,觉得腹中饥饿难忍。
这时那只鹿出现了。它身上到处都是刮伤的痕迹,似乎筋疲力尽。王一博咽了咽口水,捏了捏怀中的匕首。
那只鹿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回过头来警惕地望着他。它嘴里叼着草药,试探性地放在王一博身边。
王一博心里一动,随即苦笑着将怀里的匕首远远地扔了出去——恩将仇报这种事,他暂时还不太做得出来。
鹿的眼神和缓下来,它看了看王一博,随即又出去了。
王一博一边嚼着草药,一边打量自己养伤的山涧,身下垫着不知是谁的袍子,山岩垂下些银杏的枝条,看起来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他怀着忧虑的饥火入睡,再次醒来时,那只鹿已经再度出现,它头顶的角上叉着些红果,正试着低下头,把红果抵到王一博面前。
三四天后,大军终于在这处偏僻的山涧发现了他们重伤的五皇子,那时王一博披着长袍,手放在梅花鹿的背上,听到山外的动静,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溪水潺潺,飞花落叶,银杏枝叶横斜,他掌心下的梅花鹿温顺地看着众人,分叉的鹿角上顶着朱红的果实。
这简直像某种神谕,士兵们满怀虔诚地将自己死里逃生的主帅迎了出去,同时,“天佑王五皇子”的传言开始疯狂地在军队和民间散播。
王一博回到军营继续养伤,阿姒很是照顾了他一段时日。有一次她从王一博帐中出来,正看见肖战倚着门,面色苍白地说:“你喜欢他。”
是个陈述句,而非疑问。
“他为人尚可,”肖战沉默了一会儿,“挑个时机透露给他,你原形是梅花鹿。”
阿姒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哦。”
对戎狄的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万幸最终是赢了。庆功宴上,士兵们敏锐地察觉到,五皇子和肖战之间有些不对劲。
全军营的人都觉得肖战喜欢阿姒,可是五皇子肆无忌惮地端着酒在阿姒身边坐下,问她:“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酒到浓处,王一博忽地摔了酒杯,指着九天明月,大笑:“父皇传了口讯,说这一仗赢得艰难。除了这一句话之外,他居然什么都没有给我!就因为我是他所有儿子里最没有后台的一个吗?阿姒……我不服,我太不服!
“如果有朝一日……我若为王,你必为后。将来就算你要天边的月亮,我也能给你射落下来,你信不信?信不信?”
肖战,我宁可你恨我,也不要看着你们双宿双栖。
王一博的眼神里有一种不正常的狂热,阿姒羞红了脸颊,而肖战坐得离他们远远的,一个人对月自饮自酌。
他能听出王一博话里的意思,他现在已经有了势力基础,他所欠缺的,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理由。王一博以为自己喜欢阿姒,如果阿姒被他的那些话打动,转过头来求自己的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只是王一博,你算漏了一点。
肖战看着膝前月光,有点出神地想。其实不必借助阿姒,我也会答应的…
四
肖战之前已经附过皇上一次身,那么再来一次,盖上玉玺说自己驾崩后由五皇子继承王位,似乎也不是很困难。
然而事实是,皇上自从之前那次后已经有了警惕。肖战第二次入宫,被术士当场抓获。事情已然败露,然而肖战不肯退走,这次退出,那下次再想得手,就难了。
那是历史上一次惊天政变,肖战当场杀了皇帝,自己险些被打得魂飞魄散。五皇子埋伏在宫外的军队果断逼宫,只一夜就控制住了朝中大部分局势。
王一博黄袍加身,而肖战锒铛入狱。太多人亲眼见证肖战杀了先帝,为了舆论考虑,新帝最好不要再同他有什么牵扯。
然而阿姒却想要救肖战出来,毕竟肖战与她同族长大,于她有恩。她来到牢里呜呜咽咽地安慰肖战,说王一博已经在想办法了,他也有他的顾虑你体谅一下我们……
但王一博来看望他时,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肖战,我小时候处境艰难,没什么朋友。在荷花池初见你那次,我是真的觉得这个男孩子生得很好看,要是他愿意同我做朋友,我就再也不用羡慕其他兄长了。”
“但是,你让我很失望。我挨了四十大板,你没有出现;我失陷敌军,你也没有出现。如今,只为了她的一个请求,便可将自己陷入这般绝境,你就那么喜欢她?”王一博苦笑一声,“肖战,从此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肖战死在新帝登基那年的年底。
王一博为人很好,他留了肖战一条命,将肖战流放去遥远的南疆。温暖而湿润的南疆,正适合他养伤。
可是肖战死了,死因很简单,他之前就受了重伤,又加上他身为一只北地梅花鹿,对南疆的毒瘴几乎毫无抵抗的能力。
对,肖战只是只小小的鹿妖,他生于皇家上林苑,和阿姒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他修得了人形,却不料化形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王一博。
他功力浅薄,一旦灵力消耗过度,就会显出原形,比如说那天他在刀枪箭雨里去奋力保护王一博。后来他用了一个蹩脚而天真的理由,将阿姒推了出去,成全了他们,这件事他并不后悔。
不久前阿姒给他来信,说她即将要举行封后大典。只要让他知道他们过得很幸福,这就够了。
肖战大限将至那天,他撑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提笔,给远在京城的阿姒写了一封信。
他说自己突然对外面的广大世界有了兴趣,要云游四方,让阿姒不用给他写信了。
他说你和王一博要好好的,他说我不会再回京城了。
信的末尾,他嘴角含着一点笑意,写的是:
我很好,真的。
勿念。
尾声
雌性梅花鹿是没有角的,雄性才有。
阿姒后来怯怯地向王一博承认那天救你的其实是肖战的时候,他说他早知道了,在他走后不久,他就知道了。
他想起了在山涧看到身下垫着的长袍,那是他的。
可是,他不知道肖战不喜欢阿姒,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也不知道他无法适应温暖如春的江南,他更不知道,他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他以为他给了他自由。
后来皇宫里梅花鹿繁殖成群,但王一博认为它们都不如荷花池那一只狡猾可喜。
他本该如刀锋般冷冽,然而他却,温暖而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