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的表情很微妙，态度更微妙——半晌，他笑了一声：“哈，常姑娘，你还真是……”
他没有说完，径直走了过来，然后把那碗莲藕排骨粥端了起来。
这是同意我的说法了？
哎，不对——
“等等！”
魏无羡停下把粥碗往嘴边送的手：“嗯？”
“那个……”我有些尴尬，支吾道，“我还，没说完。”
“嗯？还有啊？”魏无羡挑眉，道，“没关系啊，我喝粥又不会妨碍听你说话。”
“呃……好吧……”
我无奈——
老祖宗啊，只怕是我说了，你就没有心情喝完另一半的粥了。-_-||
……
……
……
一盏茶的功夫后，魏无羡笑眯眯道：“得亏这窥探天机的能力用一次要消耗这么大，而且还没被张扬出去，否则，怕是连我们，也是留不得常姑娘你呢。”
他的语气虽是如一贯开玩笑时般轻松平常，可其中的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而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也是令人心惊不已。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笑得有些费力：“魏前辈所言甚是——不过，也就这最后一次了，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呢。”
话音刚落，魏无羡便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笑着，却不容置疑地问道：“那么为什么常姑娘你，要在我们身上这般费心劳神呢？”
我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难得将自己在三次元时真正的感情说了出来，但似乎是有那么点答非所问的嫌疑——
“你和江澄俩个赶紧给我和好，一直这么藏着掖着，看得我心里隔应。”
魏无羡微微瞪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然后，他又笑了起来。
“好。”
他这般说道。
眼中笑意流转，竟是第一次这般清晰真实。
——“江姐姐把你们都当做亲人。”
——“她不会想看到这样的情形的……”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魏前辈你——将金丹刨给了江宗主吗？”
——“……魏前辈，你觉得，这件事可以瞒多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么……你觉得，有人可以把一件事，瞒你一辈子吗？”
——“哈，可惜，魏前辈你想瞒的人没有被瞒住，反而是你自己，被瞒了一辈子……”
——“江宗主那日回去，并不是……唔！咳咳，不，我要说完——江宗主那日并不是为了回去报仇，而是——咳咳咳咳！咳，他是为了帮你把追兵，咳咳，引开啊！！”
——“他其实，早就原谅你了……”
…………
我一面慢慢往回踱着步，一面借着书道的帮助，治疗刚刚因为道破天机而受到的反噬，脑中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回响着刚刚自己所说的话。
——还好，我做到了。
不过事情到底今后会如何发展，却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只希望，每个人都能不留遗憾，给自己一个最好的结局吧。
到了庭院，没有看到洋洋，我便径直回了房间。
我立在桌前，暖黄色的烛光不断跳动着，将我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床铺上。
良久，我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然后一咬牙，吹灭了蜡烛。
“你这是……？”
书道疑惑道。
“睡觉。”
我不欲多言，只言简意赅地答了句，就直接和衣在床上躺下了。
——我也应该，面对自己的心结了。
时隔多年，再一次躺在床铺上，我有些忐忑。
虽然我一直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做梦”，可我依旧还是进入了梦乡。
梦是这样的。
周围一片漆黑，像是沉进了一片黝黑的海。
起初，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四周也没有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杀声，然后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就好像是在我身边一般——可我依旧看不到任何景象。
那个早已印在心上，刻在骨子里的声音在耳畔嘶吼：
——“谁要跟他一起玩游戏？！”
——“哼！干什么？你会不知道？我要把他做成凶尸恶灵，受我驱使！他不是要做高洁之士吗？我就让他杀戮不休，永无宁日！”
——“我为什么要杀常萍？这还用问！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说要灭常家的门，就一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废话！统统都是废话！复仇我难道还要让他死得舒舒服服？！”
——“给我！！！”
像是被封在了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我拼命地跑，叫，可近在耳边的声响却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就像是完全处在两个世界一般。
随着刀剑入肉的声响，我听见有东西坠地，还有膝盖重重落地的声音。
不！！！
我筋疲力尽，嗓子已经哭哑了，然而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黑暗中突然透进些许亮光，一个人正背光走来，身影颀长，衣袂纷翻，美好得，就像一个幻影。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动，更忘记了可以唤一声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洋洋。我只是呆呆地坐着，盯着那个人，看着他向我走来。
一步，一步，一步……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在我几步之遥的地方伸出了手，张口唤到:
“阿焱。”
温柔而又欢喜，像是穿越了千年，历尽了风霜雨雪，沉淀在时间的尽头，最终，落入我的耳中。
“！”
我猛地睁眼，大汗淋漓，可心中的感觉却不同于从前的恐惧、惊慌，更多的……是迷惘。
——这个梦，很不一样。
那声“阿焱”还回荡在耳畔，让我本来还有些不安的心终于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
在床上呆坐了会儿，我翻身下床，却感觉身上很不舒服——过硬的床板弄得我有点腰酸背痛。
被那个梦扰得精神恍惚，再加上睡觉没睡舒服，我的早饭做得很敷衍。
以至于在饭后活动的时候，魏无羡一见我就道：“常姑娘，今天的早饭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我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是吧？我也觉得自己的厨艺精进不少呢！”
我和魏无羡的关系也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虽然两个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其实我很清楚，他不信任我。而且还总会在平常似有若无地试探我。
但现在却是不一样了。
两人都没有敞开心扉，可却意外地可以对对方放下心防，很奇妙的感觉——算不上是朋友，却也不是见面不识的陌生人，关系浅薄而又不是无可厚非，可以并肩作战却也可以立马就转身告别，不拘不束，让人很舒服。
魏无羡笑了，他偏了偏头，示意道：“有时间再聊聊吗？”
“？”
我有些纳闷——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聊的吗？⊙_⊙
却还是没有拒绝，点头应道：“除了发呆，就没什么事了。”
魏无羡笑得更加畅快，然后转身抬脚走在了前面，我跟上去，心里暗暗疑惑：难道他真的还有什么事？——该不会，是想让我再剧透点什么吧？
想起昨天那钻心蚀骨的疼痛，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但还是乖乖跟在了魏无羡身后——没办法，我又打不过他，若是魏无羡真想让我那么做，再怎么躲也是不管用的。
o(︶︿︶)o 唉，是主角了不起哦！
╮（╯＿╰）╭呃，了不起了不起。
不过大大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昨天我们谈话的地方，魏无羡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就开口问道：“常姑娘，昨天我们在这里谈了什么？”
“啊？”我微微瞪眼，“我们谈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魏无羡笑：“我是知道，可是还是得常姑娘你自己来说啊。”
莫名其妙的。
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但因为尊*qu*重*yu*前*yin*辈*wei，还是答了：“统共也就两件事——第一，关于魏前辈的师姐的事情；第二，关于当年江宗主的事情。”
“好了！”魏无羡摆了摆手，道，“不要说我的事情了，我们来聊聊常姑娘你的事情吧！”
我目瞪口呆——魏前辈，你有病？？？？
“快啊，就是——你跟子烊的事情。”魏无羡笑着催促道。
“这个……”我皱眉，本不欲再说，可看着魏无羡的神色，却又总觉得他好像确实是有事，才这么做的——他总不会，要无聊到戏耍我这小辈了吧？
——调戏含光君都比这个有意思好吧？！
我舒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就是那个……”
“停停停！”魏无羡一听我敷衍的语气，立马叫停，“常姑娘，这可是你的爱情历程，真心诚意点好吧？”
你个又皮又浪还是个受的死断袖要求能不能别这么多！！
(ノ=Д=)ノ┻━┻
看着我一脸不情愿，魏无羡吊儿郎当但还算善解人意地道：“好好好，你不愿意说，我来说就是啦。”
——老祖你能不能消停会儿？-_-#
没想到的是，魏无羡讲述得很走心，丝毫没有平时的跳脱不正经。
刚开始的时候，我几次想要打断他，可全都被堵了回来，然后就被迫又听魏无羡如数家珍地把我这些年的事情都一一列了一遍……
-_-#
——老祖，说实话你真的不是在跟我炫耀你的记忆力吗？
其实有很多事情我并不想回忆，尤其还是听着自己的事情，这样……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这种感觉，不算糟糕透顶，但也着实是不好受。
“……所以，综上所述——”魏无羡讲完了我小半生的经历后，又继续道，“常姑娘你不仅不追究唐烊屠你满门，反而还费尽心思地让泽芜君与含光君各欠你一个人情，后来更是为了弥补他的罪过，自己把双眼赔给了宋子琛道长……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那个杀人凶手在落难时还可以有人相助，不至于——唉，常姑娘，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是因为——我叫了他‘杀人凶手’吗？”
我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面色难看地开口，语气极为不敬：“虽然这是事实，但我还是希望魏前辈你可以不要这样子说他——还有，前辈你大费周章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说什么？”
魏无羡笑了：“我就是想问问，常姑娘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可貌似却并没有什么成效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
“是啊，我是为洋洋做了很多。”我打断魏无羡，口吻强硬，“可他为我做的并不比我少！我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回了眼睛，难道不应该更加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吗？”
魏无羡笑：“你还真是痴心不改。”
我不笑，严肃道：“若不是阴差阳错必须要和他分开，我又怎么会离开他！”
“那若是……”魏无羡的笑一直挂在嘴边，但说出的话，却刺耳无比，“他就像现在这般，一直这样对你呢？一直这样……对你不理不睬，对你视而不见，你，又当如何？”
心脏猛地一窒，我垂在身侧的手微颤，可心却是更加坚定。
我抬头直视魏无羡的双眼，忽而一笑：“没关系。”
“是我喜欢他，我不会要求他也必须喜欢我。对他好，为他奔波，以至于献上生命——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不需要他以任何方式来偿还我。
就算……他会一直这样对我，我也不会后悔。
我愿永伴他身旁，为他披荆斩棘，铺平一切道路。
我曾经向他许下过承诺，幸运的是，我还有机会去兑现——那是要用余生，用我的所有，去实现的承诺……
所以，魏前辈，没关系的，我会不后悔，永远都不会。”
“果然……这种故事，不管听多少遍都不会腻。”魏无羡突然长叹一声，然后，他冲我眨了眨眼，“我先走一步哦，常姑娘。”
我看着魏无羡黑红色的衣袍渐隐于一片葱翠之中，哭笑不得——
真是……不可理喻。
魏无羡走后，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虽然刚刚在魏无羡面前我答得笃定，可是，若真的被洋洋那样对待，我又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我低头，随即在心里道：
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为了洋洋，就算遍体鳞伤，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这么想着，我伸出手，感觉风在指缝间穿梭流转，又忽而想起那个梦，耳畔隐约传来那一声——
“阿焱。”
我不由扬起嘴角，忽地，惊觉背后有脚步声——
不遮不掩，似乎有些沉重，一步，一步，像是正在举行着什么仪式般郑重而沉默，而且，已近在咫尺。
我猛地回身，整个人却在下一秒怔在了原地：
“洋……洋洋？”
眼前人仍旧沉默着，然后忽然加快了步伐，只一眨眼便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他微微低头，有碎发虚虚地掩在布满血丝的双眼上。
我一惊，不由地抬手欲抚上他的眼睛：“洋洋你的……嗯！”
薛洋死死地抿着唇，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声音沙哑至极：
“阿焱，我最讨厌骗我的人了。”
我一愣，然后突然明白了之前魏无羡种种不合常理的做法。
薛洋还抓着我的手腕，见我愣怔，他愈发用力，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对劲了。
我立即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然后用我这辈子最最郑重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非死别，决不生离’——洋洋，我来赴约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喜欢你，我——唔！”
薛洋握着我手腕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了后脑，另一只手紧紧地锢住了我的腰，温热的唇瓣紧压着我的，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怀中。
好久，他才稍稍放松了力度，抵着我的额头，乌黑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我，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得到解放的我猝然睁大了眼睛，嘴唇抖得不成样子：“洋洋你……我……”
薛洋眯起眼睛，低低地笑了，他轻轻咬了下我的下唇，又恶作剧似的地用舌尖点了点：“阿焱确定不要把嘴闭上？”
我的脸轰地烧了起来，立马乖乖地闭上嘴。
薛洋又笑了起来，笑声清而沉，一如当初少年时——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他没有放开我，又低下头来，自始至终，都只是浅尝辄止，小心翼翼，就如那日醉酒美好的意外一般。
良久，他微微直起身，附在我耳旁低声道：“阿焱，我喜欢你。”
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我想笑，却又很想哭，只能把脸埋进他的胸口，然后用尽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笑声从他的胸膛里传出，闷闷的，在耳旁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声音还有些哽咽，可却是笑着道：“洋洋，我喜欢你，从小时候的那株大槐树开始，就一直喜欢你……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薛洋眼中像是落进了点点辰星，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然后突然俯身抱住我：“那么，阿焱，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笑着回抱住他：“嗯，永远都不放手。”
标题取自宋·李致远《碧牡丹》：“破镜重圆，分钗合钿，重寻绣户珠箔。” 比喻夫妻失散或决裂后重新团聚与和好。（虽然现在还不是夫妻，但迟早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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