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最近天气很冷,你不要只穿一件那么薄薄的破洞裤。”
我又在家里待了十几天,眼看着寒假已经到头,我蹲在地上收拾行李,母亲在我身后絮絮叨叨的说着,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好了好了,骏宁他都大四了,妈妈你不要过分担忧。”
哥哥倚在门框上看着我。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
我从衣柜里随便挑了几件黑色风衣和牛仔裤塞进箱子里,不想在这个家里再多做停留。
我没有想到会在地铁站遇到他。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我,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耳尖被冻的有些发红。
见到他我有些意外,有些高兴,也没有想到我居然一眼就能够认出他,便主动上前搭话。
“你还记得我吗?”
他比我低了一点,他看我的表情刚开始有些迷茫,但很快就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是你啊,寒假快过完了准备回学校吗?”
“是啊,那你呢?”
“我吗?”
他笑了,眼睛眯起一副无害的样子,摇了摇手里的那个塑料袋。
“有些私事要解决。”
听到是私事我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下去,点了点头就顺势摸出手机。
“加个好友吧。”
就这样,我要到了他的微信。
我在江苏的机场落地后暂时没有事做,就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甚至连背景都没有设置,名字就是个句号,苍白无力的像个小号。
我在输入框中打出了两个字:在吗?
下一秒我给删除了。
现在的我似乎没有正当理由跟他聊天,所以我有些忐忑究竟要发些什么来热热场子。
忐忑着,犹豫着,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四月。
父亲出事了。
他在去工作的路上被车给撞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舍友聚餐,心直接凉了半截,二话不说订机票直接飞了回去。
父亲虽然没有骨折,但是大腿和小腿有严重擦伤,小腿内侧还被刮掉了一大块肉,学校听闻这件事后给父亲放了一个月的假期休养,而父亲这段时间必须在医院里度过了。
我蹲在病房门口问完了护士父亲的情况,得知没有什么大碍的时候松了口气。
“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最该出现在爸爸病房跟前的人却没有出现。
“你哥哥他没有那个空来这里,他要准备毕业论文。”
“但现在爸爸需要他,所以哥……”
“你爸爸也跟我说了,你哥哥真的不能来,不能耽误他的学习。”
听到这句话,我心头火直接“唰”的一下子燃起。
“为什么他不回来?为什么我能回来他就不能回来!”
平时里父亲总是最疼他,让我以他为榜样,都这种时候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气的恨不得把牙给咬碎,手里的手机变成了我的泄愤工具,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又被我手忙脚乱的给接了回来。
里面可是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说不定摔了就没了。
但实在是郁闷又气愤的很,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一片空白的头像。
一个多月了,我终于向他发出了第一条信息。
在吗?
待我回过来神之时,已经与他坐在了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原本恨不得撞墙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
他这么问我,我摇了摇头。
他微微的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了一个苹果,徒手掰成成了两半,对比后将略大的一半递给了我。
我低着头,咯吱咯吱的咬苹果,酸甜的果肉被我咽到了肚子里,我这才想起,因为来的时候过于匆忙,已经有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眼眶里有些水汽聚集,我将头埋到了自己的臂弯里,开口道:“我爸爸出事了。”
他伸出了手,就像在酒吧里一样,安抚性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是我在意的不是这点,是我的哥哥。”
“爸爸平日里明明最疼他了,什么事情都偏向于他,可是为什么到这种关头他却不出现?难道论文就那么重要吗?四月份写个屁论文。”
“从小到大,爸爸都让我以他为榜样,亲戚朋友都认为他是才子,我曾经也想要变成他那样的人,所以便拼命的改变自己。”
“想想那个时候也真是可笑,我之前都做了什么,做了个屁吗!”
我在后面忍不住飙了句粗话,随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很无聊的话题吧,把你约出来却扯出这种事。”
太矫情了,我自己都些尴尬。
我以为他会说“你爸爸会好起来的”,或者是“你哥哥太不孝顺了”这种千篇一律又点到即止的话,但他却表情阴沉,眉宇间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这可真是个沉重的话题呢。”
我愣了一瞬,突然感觉脸上有点热。
“你这么说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李骏宁也会不好意思?
我跟他的话题匣子也随之打开,我对他讲述着我的不满和我的经历,他坐在旁边安静的听着,有的时候也会点评几句。
“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期末考,我考了全班的第二名,而且最后那一道大题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要知道那道题连老师都承认超纲了,我高兴的跑回了家,把成绩单拿给爸爸看。”
我陷入了回忆——
“爸爸,我考了九十九分!”
幼小的我高兴的捧着手里的试卷踮起脚尖给爸爸看。
“吼呦,进步不小哦!”
爸爸也很高兴,然后把正在吃饭的哥哥叫了过来,哥哥左手拿着馒头,扫了一眼爸爸手里的试卷,随即笑了:“骏宁,哥哥我没说错吧,期末考试肯定会考这种类型的大题。”
什么?
我愣住了,哥哥你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之前我给骏宁讲题的时候他注意一下这种题型,没想到这次还真的考到了。”
“哦,是吗?那骏宁你这十分拿的还真是该感谢你哥哥。”
爸爸屈指弹了弹手里的试卷,高兴的神色似乎也淡了一点。
可是哥哥真的没有跟我讲过这道题,我的记忆力很好的不可能会记错,他在考试之前也没有给我辅导数学,只是在我的身边看电脑啊,爸爸是在说我这次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是因为哥哥吗?
难道在爸爸的眼里,我是一个只能依靠别人而无法独立成事的废人吗?
我很难过,但不知为何,对着哥哥那张笑盈盈的脸,我居然生不出来什么辩解的话,心里的期盼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哈,就是这样,我讨厌我哥哥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说这些事情,也许是我憋了太久,也许是我……信任他?
“我是不是像个女人?矫情,爱胡思乱想,而且又任性。”
我其实都知道,这么做其实跟自我堕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又不痛快,就像是被人一直压制、喘不过气。
走到现在,我似乎已经丢失了当初的那个自己。
听到最后,他叹了口气,笑意由之前的从容变成了无奈,也扯出了一个在我眼里与这个话题完全搭不上边的开头。
“我叫杨缮译。”
“名字有点奇怪。”
我说的有点口渴,吸着刚买的冷饮如实的说。
“你也这么觉得啊?”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是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但这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之前是叫杨潼。”
“杨缮译是我哥哥的名字,但是我的哥哥哥在十年前就因为心脏病过世了。”
我捏着冷饮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没错,父母为了纪念我哥哥,就将我的名字给改成了我哥哥的名字,相当于我成为了我的哥哥,并活了下来。”
“我跟我哥哥长得很像,而我也不像哥哥身体那样虚弱,虽然说是有点贫血,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所有人都说我也会成为像哥哥那样优秀的人,但我却不这么想,虽然我在别人的眼里切实的做到了,我从名牌大学毕业了,我找到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了,但这又能怎么样?当初改名字的时候我强烈的反对,因为我不想成为哥哥的替代品,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一个被用来纪念过去的东西。”
“我那天在地铁站跟你见面,说的私事就是要去给我的哥哥烧纸,我要和他做一次真正的告别,而我手上的这个戒指,”
他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用手指轻抚了一下右手食指上戴的银戒。
“就是我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一个星期后,他就因为心脏病突发而去世了。”
“你跟我有点像,因为你一直活在你哥哥的优秀之下,而你不想被那层阴影所掩盖,所以就尽自己所能的改变自己,想要从那层阴影里挣脱出来,可是却没有用,你再怎么出众,再怎么改变,在他们眼里都只是背道而行。”
他的嗓音陡然拔高。
“因为你一旦在那个家里,所有的人看的都不是你,在乎的都不是你,你从来都不是中心,所以在你的眼里自已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只要有你那个优秀的哥哥在,那你就没有必要存在……”
我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划过我的脸,他的惊呼声似乎也变得遥远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
不,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有人这么说出来……
我用发带绑起的长发被风吹散了,铺天盖地般的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在这里又待了一个星期,最后迫不得已才回到江苏。
在此期间,我与他又见了一次,在那个酒吧里,我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请他喝了一次酒,他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酒杯,笑的温文尔雅,听着我说的一切,这令我感到很安心,回去之后,我也没有因为离得远而与他的关系疏离,我每隔几天就会跟他来一次视频通话,哪怕隔得再远,只要能够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他的脸,我就感到很放松很开心,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最近我对于画妆一事不再热衷,因为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长发也修剪了一番,如今仅堪堪及肩,平时散着或扎个马尾什么的也不麻烦。
五月中旬我的父亲终于出了院,又过了半个多月,我从河海大学毕业了,我没有选择像哥哥那样继续留校深造,也没有选择在江苏找一份安定的工作。
我回到了家乡,不顾爸爸妈妈的反对,我将要在这里找一份很普通的工作,未来每个月也拿着很普通的工资,更要与普通的人交朋友,过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但不普通的是我能够在他身边了。
我知道他会惊讶,然后也许会生气会说我,但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就算哥哥是刘汛其,我也不会是那个用极端手段来填充自己的刘倪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