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永琪和小燕子能接受不代表皇宫里的人能接受。
容嬷嬷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禁大喜,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鬼鬼祟祟一路小跑着进了坤宁宫,“娘娘娘娘!大喜啊!五阿哥眼睛瞎了!”
本来正喝茶的皇后一个没拿稳直接摔了茶碗,砰的一声脆响也掩盖不住她的惊讶“眼睛瞎了?怎么会瞎了呢?”
“奴婢也是才得到消息,说是洛阳知府上了折子,肯定错不得!”
“错不得?他要真是瞎了,本宫派出去的那么多人马至于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他要真是瞎了,本宫苦苦寻他这么些日子至于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皇后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心里更气那些人实在是没什么本事,寻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还瞎了,那些人瞎了还差不多!
“娘娘,真看不见和假看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呢?只要大家都信五阿哥看不见了,那我们的威胁不就没了吗?大清的基业毕竟不可能交到一个瞎子手上。
奴婢听说,整个皇宫都乱了。皇上勃然大怒,当场下旨让御林军带着大半个太医院都要往洛阳赶,老佛爷在慈宁宫已经设了佛堂诵经,更别提永和宫了,那哭声连天震地,愉妃吓的都晕了过去,太医进进出出忙活了好半天!”又看了眼皇后的脸色,“不过欣荣格格倒是没之前那么殷勤了,往常数她喊得欢,做足了孝顺模样,这次倒是安安静静的,都没怎么掺和。”
皇后抚着玉护甲暗自思忖着,听见最后这句时抬眸笑了下,“到底年纪小,碰上这种事吓都吓坏了。”
“还是娘娘早有准备,与她相熟的庆贵人、余常在天天找她聊天,耳旁风吹着吹着,谁心底能没有半点想法呢!奴婢还听说,欣荣格格对愉妃娘娘已经有不满了,说她也不想在宫里这么蹉跎岁月,可是愉妃娘娘说的话她又不能不听,也进退两难的很。”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站起身扶了扶插满了钗环的钿子,搭上容嬷嬷的手“咱们去永和宫瞧瞧愉妃去,本宫是皇后,合该多关心一下她。顺便,瞧瞧欣荣格格,人家不容易!”
容嬷嬷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扭着步子上前扶住她,主仆俩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永和宫赶去,到了宫门口还专门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永和宫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欣荣携着一众宫女太监跪在最前边,叩首道“皇后娘娘吉祥。愉妃娘娘身子抱恙还请见谅。”
皇后一脸的担忧,一手拉起她一边往里走着,“都是后宫住着的姐妹,又都是做母亲的人,我如何不理解她心里的难受和担心,怎还会计较这个。”说着已经走到了榻前,半真半假的握着她的手安慰了好几句,最后瞧着愉妃实在是精神不济,才松开了手适当的挤出了两滴泪,嘱咐太医宫女一定要好好照顾,才打算起身离开。
欣荣跟在身后恭送她出去,腿才一弯就被皇后扶住,拍拍她的手,“真是个好孩子,愉妃如今这个样子,要不是有你在,本宫真是放不下这个心呢!”
“皇后娘娘谬赞了,照顾愉妃娘娘是欣荣该做的。”
“什么叫你该做的!你也没嫁进永和宫,连个指婚的旨意都没下,怎么这些事情就要你做了?永琪那孩子鬼迷心窍跟着小燕子逃出皇宫已经太对不起你了,你还说什么该做的!
愉妃也是,把你留在这她倒是不孤独寂寞了,可是哪里为你考虑过,女孩子的好日子也就这么长,时间长了要是五阿哥执意不娶,六阿哥八阿哥还有那些郡王贝勒也不敢求娶你,到时候不是平白把你这么好的姑娘耽搁了!”
她句句说到了欣荣心坎上,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此时心里已经被搅成了一团乱麻,绞着帕子喊了句“娘娘”甚至有点想哭出来,皇后连忙扶住她的手,“本宫无福,女儿没长大,可看着花一般的小姑娘,也打心眼里疼你。也就和你说句实话,本宫打算请旨,让皇上赐婚,封你为五福晋!”
她猛的抬头,有点不可置信更也反应不过来,还没出声又见皇后有些难为情,“只是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男人嘛,你也知道,对他们来说,能走到心里的,一是长得美,二是共患难。你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他看不见真是可惜了,以后得不知道要费多大劲才能进了他的心;再来如今他看不见,这么艰难脆弱的时刻陪在他身边的是小燕子而不是你,真要是回了宫,少不了她一个侧福晋甚至和你平起的位置!”说到这她又自嘲道“这点永琪倒是不像他皇阿玛,你瞧瞧皇帝,夏雨荷、令妃、嘉妃、愉妃多少人,他都雨露均沾,有时候多情倒是比专情还好些!”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欣荣的表情,到底还是年轻心里没有那么稳,脸色从红到白变着颜色,手上不住的绞着帕子,在听到“多情到比专情”好时,神色一凛,若有所思。
皇后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这就去找皇帝。即使将来免不了你们平起平坐,好歹你也是先嫁进去的,任她还珠格格是亲封的郡主又如何,也得喊你一声姐姐。”
“娘娘”欣荣突然出声打断
皇后却仿佛没听见般,“你不用担心,皇上如今也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常常夸你呀,不仅长得好看,还善解人意,孝顺知礼。你都不知道,有几次令妃在场,还悄悄吃味儿呢!”说着她就要转身,好像真的着急要去找皇上请旨赐婚一般。
然而才转过去,就听见扑通一声,欣荣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娘娘请留步,欣荣,欣荣还不着急。”
皇后眼神暗了暗,她说的还是不着急,而不是不愿意。
可她难道真的愿意吗?真愿意不应该像当初那样把紫薇晴儿永琪都怼的哑口无言张口闭口“大情大爱”也要嫁进永和宫吗?怎么能犹豫呢?
犹豫就有机会,犹豫就证明这个姑娘心思变了,犹豫就意味着她的策略是有效果的。
皇后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摘下钿子上的一支凤钗轻轻插到她的旗头上,笑着拍着她的手道“像你这般漂亮又聪明的姑娘,才配这凤钗的光彩呢!”
说完转身就走,容嬷嬷紧跟在她身后,走了好几步又回头看,悄声道“娘娘,欣荣格格还站在永和宫门口呢”
“那就说明,她快想通了。我们再送她一个人情,让她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那边金碧辉煌的延禧宫,默念着,令妃啊令妃,后宫里的花,从来都开不败。
你不会永远年轻,但是永远有人年轻。
相比于宫里的暗潮涌动,永琪和小燕子的生活倒是有点像“世外桃源”。
清晨起来迎着晨曦炊烟袅袅,小燕子蹦蹦跳跳的偎在大嫂身边帮她看着小儿子,晌午的时候趁着阳光好把辣椒穿成串晒在绳子上,她笑嘻嘻和小不点儿在其间穿梭着玩着捉迷藏,半下午的时候端上一盆衣服坐在河边,学着那些妇人的模样一边用力锤着,一边随意聊着天。
她们从来不说那些拗口又酸涩的诗词歌赋,聊得不过就是今天天气好不好,收成又会如何,你家郎君待你怎么样,自家的孩子到底淘不淘气,末了总要笑着问她一句“小燕子,你们还没动静啊?”
她总会被闹个脸红,撑着脑袋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少年的身姿挺拔,弯弓射箭的模样一如当年般意气风发,怪不得猎人大哥第一天回来便赞不绝口“他那耳朵绝了,我还没看着影子呢,结果嗖的一声,箭都射出去了!”
小燕子听了就笑,故作夸张道“不得了呀!没想到我们家永琪这么能干呢!这是不是叫什么丢了马是福气的!”
“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有时候天公不作美,永琪就留在家里歇着,拿着根木棍蹲在地上教小不点认字,今天教三字经,明天教弟子规,后来有天小燕子刚好从厨房出来,就看见一大一小坐在堂下晃着腿,永琪玩着手里的木棍,“昨天教你的诗,还记得吗?”
小孩子猛点头,摇头晃脑的开始背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哥哥,我背的对吗?”
他好像晃了神,听见这句呼唤才有了反应,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对,一个字都不差!我们小豆子真聪明!”
小孩子骄傲的昂起头,“这又不难,才几句呢!”
“是是是!我们小豆子最聪明了!姐姐奖励你一颗糖吃!”她一边哄走小孩子,一边顺势坐下来,歪着头看他“你怎么又矫情了啊?”
“啊?你少冤枉我”他连忙否认,语气却有点虚。
“你背那诗,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你的哥哥弟弟有纪师傅这样的人教,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是不是?”
心中所想就这么的被小燕子直白的说了出来,他有点惊讶,也有点被人发现的羞愧,没好气道“就你懂的多!本来就是嘛,你看这的人穷是穷了点,可是多真诚啊,这才是孔老夫子说的“大同社会”呢!哪像我们,父子兄弟都是算计,还算计的是我的命。”
小燕子唔了一声不置可否,“那你去问问呀,问问大嫂想不想当福晋,问问大哥想不想当王爷?每天锦衣玉食不用操心吃饭冷暖,也不用担心没钱什么的,我估计啊,都抢着去呢!”
永琪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新奇的说法,从小生活在皇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与宫斗倾扎,常常觉得宫里人生活的都太苦了,那些难见君颜的后宫女人苦,那些在前朝战战兢兢的臣子们也苦,像他这样的总是被迫卷入大位之争的皇子也苦,他那些远嫁和亲的姐姐妹妹也苦,甚至想了一圈,觉得太后守寡多年冷心冷情都是苦的。
所以才会对生命中突然出现的小燕子如此的疯狂。
因为她带来的太多太多皇宫所不曾存在的温暖。
“你看着这些邻居整天笑的这么开心,可你知道吗,李大妈家的儿子去战场了好几年没回来,王婆婆的老伴去年冬天走得因为没钱看郎中,就连猎户大哥,这大雨天进林子里也危险的不得了。我问过大嫂难道就不担心,结果她说‘担心又怎么样?但是日子得过吧,咱又不是那些皇帝王爷的有人伺候着,要是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倒时候先饿死了!所以永琪啊,你那些兄弟就是吃饱了撑的,咱们和他们计较那些做什么?放着好好地快活日子不过非要在那动什么歪心思,心里难受的难道不是他们自己?
我敢保证,他们这时候找不到你啊,心里肯定是百爪挠心,还担惊受怕万一露馅儿,你现在过这种日子就偷着乐吧!”
她一边说一边扑过来捏了捏他的脸,向上一抬笑道“等哪天你能看见了一照镜子,肯定要吓一跳:呀,我怎么这么多抬头纹!”
“呀,我怎么这么多抬头纹?”
“天天愁眉苦脸作的呗!”
进了七月雨水增多,只能进了林子深处才能见到一两只猎物,小燕子一开始忧心永琪的眼睛不想让她去,奈何拗不过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屋,转了好几圈不是拿起针线扎了手,就是想着淘米拿错碗,最后打算炒个鸡蛋,直接把壳倒进去了。
大嫂看了看外边的天,开口安慰了一句“别太担心,年年都是如此”
“我,我听说山里有狼啊”
“有啊,每年都叼走过几个。不”她还没说完就听见外边打了声惊雷,雨水哗哗的落下,被风敲得阵阵响的门窗中好像浮现出一重身影,急切的呼喊混在雨声里“赶紧出来!”
她叫了一声就往外奔,永琪被他背在肩上,衣服被大雨淋得透透的,还滴答滴答的染红了一片土地。
“永琪!”
她又高喊了一声,跌跌撞撞跟着猎户的动作扑倒了他身边,一张俊脸被冻的苍白,她颤抖着从额头摸到身上,沾了一手的血渍。
“没事没事,那都不是他的,是山上的狼的。下山的时候没站稳滑倒了,好像又磕到了脑袋。不过我刚刚已经把过脉了,没有什么大事,估计就是刚刚太累太紧张了。”说着他突然起身跪在小燕子面前,倒把她吓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还没醒,我就先给你磕头。今天要不是他,我肯定没命了。三匹狼一起跑过来,我都没看见,还是他耳朵好才救了我这一命。这样的恩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小燕子虽然自诩江湖侠女,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感谢,心里又激动又害怕,连忙把人搀起来“不用不用,这叫什么事。那样的情况下救人是应该的嘛。”
她又想说什么,床上的永琪似乎回了点意识,她一颗心又都扑了上去,在他耳边喊了好几句,连猎户夫妇什么时候走得都不知道。一开始还是喊他的名字,到后边已经有点生气,絮絮叨叨的数落他怎么就不听劝这样的天气飞往外跑,到最后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躺在他身旁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放晴,鸟儿在树梢放声歌唱,空气里满是绿叶的清香,阳光透过窗棂还闪着光,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然后眨了眨。
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是黑暗!是红色的桌子,绿色的茶碗,白色的床单,灰色的地和蓝色的鞋!
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却好像又被什么压着,他回眸去看,小燕子正睡的香甜。
那个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边的小燕子,他终于又能看见了。
他终于能看见,她带着的那只他在洛阳街头买的玉簪;他终于能看见,她穿着那件最喜欢的宝蓝色的裙子;他终于能看见,他的小燕子那双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小巧的脸蛋和红润的嘴唇。
手颤的更狠,他觉得鼻头一酸甚至有点想哭,却突然感受到身边人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的又躺了下去。
然后看着她那张带着担忧的脸放大在他眼前,盯着他不出声,好半天才晃了晃手道“你看不见吗?我刚刚做梦,好像你能看见了似的。”
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却还是很小声道“看,看不见。祝,祝你梦想成真吧。”
她扑哧笑出了声,又侧身躺在他身边,“什么梦想成不成真啊,我昨天看到你又是浑身带血的进来,就在想,什么看不看得见都是次要的,你一直平平安安的就好了。以后我再向老天爷许愿啊,再也不求什么发财啊升官啊,就求你好好地。”
就求你好好地。
这几个字像烟花般乍然在他头顶绽放,他抬眸看向此时正闭着眼睛满足笑着的小燕子,更觉得心里感动,好半天才开口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外边的世界凶险的很,原来平常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你那天告诉我的那些,我虽然记住了,但又有点不敢苟同,想着宫里人要的是我的命,宫外不过是辛苦些但至少不惹事能平平安安。可我昨天看见那张着獠牙的冒着凶光的狼,才知道什么叫危险,什么叫可怕。
百姓的日子,当真是不好过。原来柳宗元那篇《捕蛇者说》都是真的,原来所谓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也都是真的”
小燕子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捕蛇?你不是抓狼去了吗?”不过又嘿嘿一笑“算了算了,我虽然听不懂你这些话,但知道你在夸我!”说完又笑嘻嘻的往他怀里拱,这是他们这么多日子来的习惯,她总要偎在他怀里和他讲一讲今天要做什么,今天的天蓝不蓝,小豆子的书读到了哪里,院子里晒得肉干能不能吃了,最后还要撒娇抱住他脖子道“今天打猎呀,我要一只山鸡!”
然后再从他身上跳过去穿上鞋去厨房帮忙端早饭。
永琪就是这样看着她的身影在外间忙碌,蓝色的裙摆在风中飞舞着,玉簪映着她的眉眼明媚又耀眼,她咧着大大的嘴和小豆子逗着笑,下一秒又飞身上了房顶叉着腰,“大嫂,咱们这辣椒我拿下来了!今天做辣椒炒肉好不好”
还好还好,在他看不见的日子里,他的小燕子也是这么的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