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帝京,乍暖还寒。
一束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暖洋洋地洒在揽芳园里,花红柳绿,美不胜收。在花树的浓荫掩映下,只在宴会上匆匆露了个面便借口醒酒退席的白衣男子正踱步在石子路上,忽然有一道甜甜的声音从茂盛的花树后的亭子里传了过来:“白芨白芍,我听大哥说,你们私下里偷偷在赌父君会请谁给我们当老师,我想知道,都有谁入选了啊?”
“我听说,有一品太傅凌暮、一品太师端木昊,一品太保钟霆,听说支持钟太保大人还领先了呢,尤其比凌太傅大人多出好多,一则宫中好几位皇子都是他教养出来的,二则严师出高徒。”白芍在说到“严师”二字的时候,尤为加重声音,说着,她又将白玉水壶又放回火炉上,偶尔星火蹦出。
白芨一边给洛仙儿摇扇子送凉风,一边仔细嘱咐白芍:“别瞎说,让君上知道了,要怪罪的。”
洛仙儿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样子。
白芍虽然听话地闭上嘴,但转过头就将气撒在花草身上,抱怨着:“因为公主是君上君后最小的孩子,所以君上君后,连同一众王爷皇子都很疼殿下,但我知道,君上更疼的是太子殿下,君后最疼的也不是公主,而是楚王殿下。”
洛仙儿却不以为然,目光放空远处,若有所思道:“我不想做什么高徒!我听大哥说太傅很少说话,那上他的课应该能轻松一点吧,不过也要长得好看才行,不然上课多没意思,可是能做到一品官员的位置,他们……应该都很老吧。”
白芨木了,倒是白芍先开了口:“我听说端木太师大人和钟太保大人确实年过花甲,不过凌太傅大人……”
洛仙儿的脸色有些不好,她有点失望。
“不过我还听去御前侍奉的小姐妹说,那是个长得十分俊美的青年,听说他往那里一站,就像经书里说的九天神祗一样傲岸。”白芍又补充道。
“凌太傅?他……真的那么好看吗?”洛仙儿疑问道。
“好看,当然好看,我还听说,他是咱们大宁姑娘最想嫁的如意郎君呢!可惜人家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白芍说道。
伴随着白芍的夸赞声,一个二十出头的温润君子从被花树遮住的鹅卵石小路上走了出来。他穿着月白的对襟广袖长衫,三步一咳地朝着凉亭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朵美丽芍药款款而来,目光落在那一地的落叶飞花上。
白袍映入眼帘,鼻尖传来一阵药香,洛仙儿微微抬头,这是她的六哥——洛桑,洛桑的身体一直不好,喝了许多年的药,她是知道的,可是不过个把月没见,六哥他清减了许多,脸色有些苍白。
洛仙儿示意让白芍多拿了个茶杯过来,然后向他道:“六哥,喝茶吗?”
洛桑走到她身边矮身坐下,随手将芍药放在桌子一角,他没有接过茶杯,却是将目光放在白芍身上,道:“小姑娘家家的,该穿鲜艳些的衣裳,成日里穿一些素净到不能再素净的衣服,显得气色不好……”眼中只倒映出她的影子,十分专注,可能觉得说的话不妥,想了想,又补充道,“白芨也是,穿得鲜艳一些,仙儿看了也会跟着高兴。”
洛仙儿将倒好的茶推放在他眼底,斟酌良久,才轻声道:“六哥,?赵副令怎么说的?你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洛桑眼神平静,亦是轻声道:“老毛病了,好与不好,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她哑然,好多太医都说他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医不好,只能一直拿药吊着他一口气,尽量让他多活几年。可是劝病人积极治疗才有机会痊愈啊,至少洛仙儿是这么想的。
她拨弄着杯盖,目不转睛看着他,认真道:“六哥,不然咱们让柳院令也看看吧,他经验老到,一定有办法医好你的病的!”
他皱了皱眉头,又释然一笑,没说话,只是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复将杯子搁回原来的地方:“再说吧。”顿了顿,又道,“太傅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曾有幸与他对弈过几盘棋,他棋艺精湛,才识渊博,而且总能从一局棋里总结出许多人生经验来,跟着他,六哥相信你可以学到很多宝贵的东西。”
“他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洛仙儿心里对他的能力存疑。
另一头,凌暮正端坐在自家院子里,只简单在平坦的草坪上铺上棋盘,棋盘上零零散散落下几颗棋子,此时正是白子落盘,可黑子已从多处地方围剿了白子,唯一可动的地方似乎也没了生机,凌暮捏着一颗白子,迟迟无从下手。
“有客到!”管家高声的呼喊也没能将他的思绪收回。
其实太傅府不常有客人来,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拎着礼物过来,也都是由管家做主下了逐客令,当然这也是凌暮默许了的,这次来的这位客人与以往来的人又有所不同——他常来太傅府串门,管家认得他,他的不同就不同在他每次来不仅不带礼物,走的时候还要从太傅府顺走一些东西,这个本没有什么稀奇,但一向吊儿郎当的四皇子脸上竟会那样凝重,管家私心里觉得他来这里找太傅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商量,最终这位不一般的客人托对太傅动向洞若观火的管家的福,一刻没耽误就径直找到了眉头紧锁的他。
“太傅在想什么?竟连本王到访也未察觉,这可不像您一贯的作风。”说话的人叫洛舟,是洛仙儿的四哥、大宁的齐王,据传闻此人风流成性、浪漫多情,传闻还说若不是他常年流连花丛,京中的好人家有哪对父母愿意把自己家的姑娘往齐王府这个火坑里推,可能他也早就娶妻生子了吧,宫里宫外流传着的、他的风流韵事,都快赶超各院娘娘们的宫闱秘事了。
可凌暮却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有时候他的果决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正是这样一个纨绔子的心底,却藏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情伤。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是凌暮对这个少年前半生所做的评价。凌暮不知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是否还会做出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