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小区被封了。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对我说:请戴好口罩。
今天,绿码红了,又或者是昨天,我也不清楚。
今天,朋友被隔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
今天,学校封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收到辅导员的一封电报:“一点封校。只进不出。全员核酸。” 它说得不清楚。也许是昨天封的。
隔离的第十三天。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窗外救护车咦呜作响,直传到我耳际。远远看到小区外大白秩然走过。花开的气味,酒精的气味,消毒水的气味,使我两鬓生凉。这春夜奇妙的涌动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手一探额头,有点热,不知此刻是梦还是现实。
多年以后,面对社区防疫人员,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商城却被封禁隔离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谈话即将结束时,赫里内诺多马尔克斯上校望着长长的核酸队伍,戴着口罩的人们面目模糊,他感觉自己在孤独中迷失了。赫里内诺多他悲伤地敲下信息:小区在核酸。一阵长久的沉默,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忽然手机跳出奥雷里亚诺布恩地亚上校冷漠的微信:别犯傻了赫里内诺多。如实说道:小区核酸很正常。
德劳拉梦见谢尔娃.玛利亚坐在一扇窗前,外面是一片大雪覆盖的原野,她手里握着健康码,正一寸一寸的变红,每稍有变绿的迹象,码上便又长出红的来。在梦里能明显看出,女孩已经在那扇无始无终的窗户前待了很多很多年,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最后一点红意味着死亡。
格里高尔接着又朝窗外望去,春雨细细下着:可以听到大喇叭在一遍遍地提醒居民们抓紧下楼核酸使得他内心变得十分纠结。“还是再睡一会儿,把这一切统统忘掉那该多好。” 他想。但是这件事却完全不能躲避,他只好起身披上一件薄薄的外套将自己裹紧,护住口鼻,默默加入到测核酸的队伍里。
过了不多久,母亲想要来看他了,起先父亲和妹妹都用种种理由劝阻她,格里高尔留神地听着,暗暗也都同意。后来,他们不得不用强力拖住她了,而她却拼命嚷道:“让我进去瞧瞧格里高尔,他是我可怜的儿子!你们就不明白我非进去不可吗?”
“可是这样你的健康码会变红的!”
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每逢你想要摘下口罩的时候,” 他对我说,“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是绿码。”
他对着黑黝黝的小区,奇怪地伸出双手,而且尽管离他很远,我能看出来他正在发抖。我不由向那边望去,但什么也没看到,只见远处有一点微茫的绿光,兴许是谁手机上的绿码。
你要是真想听我讲,你想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我的码是什么时候变色的,我倒霉的隔离期是怎样度过,我父母有没有被我传染,以及诸如此类的大卫科波菲尔式废话,可我老实告诉你,我无意告诉你这一切。
“我来是向您赔礼道歉,因为我打喷嚏时溅着您了,大人…… ” “滚出去!” “什么,大人?” 切尔维亚科夫小声问道,他吓呆了。“滚出去!!你这不戴口罩的人!” 将军顿着脚,又喊了一声。
一生中哪怕只钩到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到一次鸫鸟南飞,那么,他从此就已不能称为城里人了,一直到死他都会对这种不用戴口罩的生活魂牵梦绕。
有人认为爱情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惊喜又弹窗的红码。
好啊,公爵,热那亚和卢加成为高风险地区了。不过我要预先告诉您,如果您还是出门不戴口罩,如果您还不赶快去预约做核酸,那么我就不再理您了,您就不再是我的朋友。
昨夜我又一次梦游曼德利。我似乎站在那扇通达车道的铁门前,由于去路受阻,一时进身不得。铁门上挂着大锁和链条,贴着疫情防控的告示。
“假如你有幸生活在21世纪20年代,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口罩、健康码、核酸检测都与你同在,因为疫情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那一年,树叶早早地飘落了。我们站在房子前,看着救护车行进在大路上,尘土飞扬,树叶被微风吹起,又落下。医生们越走越远,一会儿,大路上除了落叶,又一无所有了。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新冠的年代,这是一个核酸的年代;这是一个封城的时期,这是一个戴口罩的时期。
那时他还年轻,不知道隔离期的所有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事情发生在二零二一年二月,地点是小区楼下的核酸检测点。当时我没有立即写出来,因为我第我第一个想法是要把它忘却,免得说蠢话。如今到了二零二二年,我想如果写出来,别人会把它看作故事,时间一久,我自己或许也会当成是故事。
我的哥哥柯希莫皮奥瓦斯科迪隆多最后一次坐在我们中间的那一天是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三日。我记得很清楚,封城好像就发生在今天一样。
人们通知树上的男爵下来做核酸。柯希莫拒绝了。他从樱桃树跳到橄榄树,又跳到栗树上,远远地消失在了森林里。社区组织了一万名志愿者,对那片森林进行了拉网式搜索,终于将柯希莫迪隆多给架到了检测点。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虛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保住了我绿码。
“我要看的不止是绿码,还有您的 48 小时核酸检测报告,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 公爵说。“您是说我?我的 48 小时核酸检测报告?” “是的,您。”
N 县城的检测点如此众多,仿佛该城居民生来就是为了排排队,捅捅鼻子,拿到标志着阴性的绿码,然后便马上就要进行下一次检测似的。可事实上,在 N 县确诊,重症,以及死亡的人数均甚寥寥,县城的生活平静已极。
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健康码,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咽拭子还是鼻拭子,这是一个问题;是默然忍受核酸暴虐的棉签,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隔离,通过斗争把它们扫个干净,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加高尚?
在突然被剥夺了幻想和光明的世界,人感到自己是陌路人。人在直面这种自身和所生活的世界产生的巨大离异时,荒诞感就诞生了。萨特之《恶心》,正是这种人对其所处情境产生的不适感和价值无止境地堕落感。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防疫工作者,浑身的衣服活像北极熊,眼睛圆鼓鼓的。它对你说道:“你好,小姐,来一次核酸检测好吗?” 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被隔离了整整一天。你说棒不棒?
不久,你睡了。一觉醒来,你将成为隔离区的一部分。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隔离酒店。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大巴在设卡前停了下来。
波特先生:我们接到报告,得知今晚九点十二分你的健康码变黄了。你知道,疫情期间未成年的巫师不许出校,你如再有此类行为,将有可能被本校开除 ( 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的法令,一八七五年,第三款)。
“生活总是这么痛苦的吗,还是只有疫情的时候才这样?”“ 总是这样。”
“不是说好只戴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到底什么时候能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健康码上多了个日期,很久以前是绿码就行,后来要 72 小时核酸,再后来是 48 小时,现在要24小时,我开始怀疑,在疫情之下,还有什么核酸是不会过期的?
有两种东西令人深深敬畏,这就是我们头顶的星空和手机中的健康码。
隔离期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忽然在楼道相遇了,他看见我,又装作没看见,我们擦身而过,这一瞬间,他头都不歪的说了四个字:要从容啊!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新封的小区,都排着一望无际的长队,其间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戴防护罩,手捏一柄棉签,向一张嘴尽力的刺去。
他站住了,戴口罩的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拿着棉签,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严厉起来了,分明的叫道:“张嘴。”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小区里有两栋楼,一栋封了,另一栋也封了。
我的人生有两个愿望,一个愿望是解封,另一个愿望还是解封。
我的兜里有两部手机,一个是黄码,一个也是黄码。
对于核酸,我是不会懊恼的,如果懊恼,每月就得懊恼几回,也未必活到现在了。大约这种境遇,是可以练习惯的,后来就毫不要紧。倘有谣言,自己就懊恼,那就中了封校的计了。
只要想起一生中做过的核酸,喉头便长出了棉签。
这个弹窗的健康宝无意中对人生包涵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那时候鸿渐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劝她别再为昨天的事弄得夫妇不欢;那时候,柔嘉在家里简等鸿渐回家来吃晚饭,希望他会跟姑母和好,到她厂里做事。现在,鸿渐在厂子里隔离着,柔嘉家里小区也封了…… 一个回不来,一个出不去,这围城无意中对人生包涵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千千万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千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排队做核酸吗?”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做过这样两次核酸,至少两次,做了鼻拭子,久而久之,鼻子变了纸上的一抹鼻血,喉咙还是 “ 气吞万里如虎 ”;做了咽拭子,喉咙便痛得咽不下一粒饭粘子,鼻子却是脑门下的一颗朱砂痣。在振保可不是这样的,他是精准防疫,动态清零的,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的一个是他的绿玫瑰,一个是他的黄玫瑰。一个是岁月静好的绿码,一个是动人心魄的黄码 —— 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队伍分开来做核酸的。
九莉快三十岁的时候在笔记簿上写道:“街道静静,冷清似封城。宁愿天天去做核酸,以为你是因为隔离不来。” 过三十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洋台上的月光,凌乱散落的口罩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的月光中。
全员核酸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他一周里测了七次核酸。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永远见不到星星的码。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反复被捅的过程,码一天天红了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宝玉换上那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转身就要去找林妹妹,这都封了一星期了,林妹妹不知道病好点没有?只见袭人忙出来劝道,琏二奶奶早就说了,就算有绿码也不能出去,不管谁出去都得仔细他的皮!宝玉哪里肯听,匆匆说道见一眼便回!袭人见劝不住,不免伤心落下泪来,真真是一对冤家。
探春道:“可知咱们这样大族人家,若被人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天下大势,封久必核,核久必封。
万能作者无黄万岁,万万岁!保护绿码,从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