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陈贵妃那一顿推搡可谓下足了功夫，高秋阳在明瑟殿卧床快半个月，未曾起身。

那天，纯妃叫人把她送回宫，还令大宫女速去叫了南阳侯安插在和明宫的太医来为她诊治。

太医说，只是皮外伤略有点严重，内伤倒不用太过担忧。幸而陈贵妃下手还不算太重，没有伤及底子。

纯妃面无表情地听完太医的结论，又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医开方子、制药膏，又命寻春亲自监督药房的丫头们熬药。自己则留下来亲自为高秋阳上药。

宫内只剩高秋阳与纯妃了。

纯妃你真是蠢，何必学着沈云瑶逞英雄。剑北侯养了16年养出你这么个废物！

纯妃扣出厚厚的一坨药泥糊在高秋阳伤口处。让她自己抹匀。

高秋阳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待妾是真心实意的，妾不忍…

纯妃（嘲讽地笑了）说你蠢就是蠢。在宫中，哪儿来的真心，又何来实意。

纯妃起身，将药盒放在梳妆台上。高秋阳一手捧着铜镜，一手细细擦药。镜中，纯妃清丽的脸上充满不屑与孤傲。

高秋阳今日，多谢娘娘。

说实话，纯妃虽然最强不饶人，但一众人中也只有她记得差点被扇飞的自己。也是纯妃送她回宫，再忙前忙后请太医、督促寻春监督汤药的熬制。

她不是傻子，但心里再怎么明白今日皇上并非真心喜爱陈贵妃，淑妃娘娘自己宫中一团乱麻，并非刻意疏忽了她。但若不是纯妃，今日她怎么回宫，还不好说。

人，总是明白道理而希望得到切实的偏爱。理论是一方面，现实往往更震撼人心。

纯妃哼，用不着。等你好了，来和明宫一趟，有事要与你商量。

在她休养的这段时间，未央宫免了她每日的请安。淑妃娘娘和婉修仪也曾几次来探望她，不过都被她婉拒了。

不是心有嫌隙，只是她需要一点时间放下和释怀。

她再次出宫门，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寻春建议她坐车去和明宫。

高秋阳不，寻春，你搀着我，慢慢去就好。皇贵妃娘娘正高兴，何必这时又扰她的兴呢。

其实在她被打不久，郑淑仪怀了孩子，晋为郑妃。郑妃与贤妃结为挚友。跟她差不多入宫的那一批新人中有个清美人也怀了孩子，晋为清婕妤。

皇上将清婕妤移至陈贵妃宫中居住，让贵妃好好地照看这个孩子。此外，贵妃一大半的精力都在郑妃的孩子上。不过最近风平浪静，想来无甚进展。

不过皇贵妃风头正盛，在某一次晨昏定省中还禁了纯妃的足。想来这时候还是不要惹她为好。

两人抄了宫中几条偏僻幽静的小路，从偏门进了和明宫。半路上，高秋阳还遇见了一个姿容姣好的舞姬。

桃夭请贵嫔娘娘安。

高秋阳很疑惑：和明宫附近为什么还有一个落单的舞姬。她打量了一下这个美人：媚若三春之桃，只是这张脸略显俗气。像自己，但又相差甚远。

高秋阳免！你且速速做你的事吧，我还有事。

好容易挨到和明宫，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抢先一步开口。

高秋阳娘娘，妾有一事，甚为疑惑。今日来这的路上，妾遇着一个不知哪里冒出的舞姬，姿容姣好，可在和明宫周围徘徊，不知是否是新人迷路了。

纯妃看了她一眼，活动一下脖子。

纯妃你见到她了？

她？她们认识？

纯妃（嘱咐大宫女）去，将她带上来。

宫女低声答应，过了会儿，就将那舞姬带上来了。

桃夭请纯妃娘娘安，见过贵嫔娘娘。

纯妃免！

高秋阳还在震愕中，就是这张像自己，又有点像皇后娘娘的脸。

纯妃（看着高秋阳）今日叫你来，就是知你平日喜欢到处乱逛。桃夭今后，就交给你给我看着。

让她调理纯妃的人？

高秋阳啊？这，娘娘，妾恐怕不能胜任这个重任吧。

纯妃（不理她的反驳）几年前，我爹将桃夭送进司舞局，让她在里面苦练技艺。许诺她的爹娘她将来能出人头地。如今她也是该出来准备着见见世面了。

高秋阳为什么偏是此时啊？咱们不怕被陈贵妃找茬吗？

纯妃简直被她蠢到了，连那标志性的白眼都懒得翻了。

纯妃蠢货，陈彩容就是对付你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且此时再不准备，就错失良机了。

纯妃（歇一歇，又道）沈云瑶，快不行了。

高秋阳什么？

七个字，如五雷轰顶。

高秋阳皇后娘娘怎会…

纯妃你也不用惊讶。她的三个孩子死了后她就一直悲痛欲绝，现在不过是油尽灯枯之时。如今她不过也就顶多撑一年，知你素日到处闲逛，又与她们交好，带着桃夭去转转也好。

这个信息量太大了，高秋阳觉得这真是及其炸裂的消息。

纯妃（看着桃夭，又转过头来，合了合眼）这丫头我日后必定是用的。你且好生调理着她，事成了，我爹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桃夭（站起身，款款走到高秋阳身前，跪下行礼）谢贵嫔娘娘照看之恩。

高秋阳默默不语。

桃夭（又起身走到纯妃跟前跪下行礼）奴婢谢娘娘提携之恩，谢侯爷提携大恩。

纯妃行了，你且下去。今日就去明贵嫔那里吧。

高秋阳寻春，叫霜秋带桃夭姑娘回去。

寻春诺！

纯妃这时又命另一宫女拿出一封书信。

纯妃这是觉迟给你的。信鸽飞到半路就被截了。

他的信！

高秋阳娘娘，这…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为什么南阳侯的人会截下他的信，为什么信又会在纯妃手里，为什么纯妃又会把信交给她？

纯妃早在二月初，剑北侯致书与我爹。大致意思是他病得很重，女儿已经入宫，家族败落。他如今牵挂的就是这个待之如儿子般的学生。觉迟这人，我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们的事我也有所了解。剑北侯希望我爹收下他，至于之后，觉迟任凭他屈册。

纯妃觉迟是不反对的。毕竟南阳侯在两剑名声如何也不用我多说。如今，觉迟是我爹军中的一员良将。不得不说，剑北侯有才，他的学生亦是极好。

高秋阳脑子嗡嗡嗡的。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为什么几个月光景，她离家破人亡就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父亲明知南阳侯所作所为，还要将他交给南阳侯。

父亲说过，觉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是他的义子。也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儿子去谋造反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