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哭郎8

“唉……”富太太好久才大叹出一口气，感觉是把胸中所有的空气都叹出去了，“那你的命又是怎么……？”

红鸾慢慢抬头看着富太太，眼眶被血泪染红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瘦，眼睛显得格外的大。她看着富太太，也知道这是个宅心仁厚的老者，便态度也不那么暴戾，痛哭着说“那双份的落胎药，下了十成十的份量，我当时整整疼了两个时辰，本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可当郎中来看过后才知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经死了……”她又忍不住大哭半天，才继续道，“我万念俱灰，也许是因为我伤心过度，孩子落下来后，我见到刚刚成型的他，便晕了过去。可身体却一直流血不止，止也止不住，郎中当时也束手无措，用草木灰，熏艾，止血散通通不管用，不消半个时辰，我便也随着孩子去了……”女子越说声音越小，慢慢地变成了小声地抽泣。良久，她才抬起头，“我和孩子因为怨气太重，无法投胎，便一直游荡，想起还有房契，我便趁着没人去了以前住的屋子翻找，后来才发现，那富利恒早在和我下药的时候，就把房契和我的积蓄都偷偷拿走了，趁着一众人给我找郎中的混乱，偷偷溜走了。而我，因为要赎身怕妈妈责难，便一直守口如瓶，便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而且，一个风尘女子，谁又会主动为她主持公道？我和孩子的尸首，到现在还在姑苏城西的乱葬岗，裹着草席，被薄土草草埋着。”

“那富利恒见我死了，便变卖了院子，带着钱款回家来看孩子，顺便躲躲风头，我也是找了好久，用了很多办法，才找到这来……谁知……”

她忽然咬牙切齿道，“谁知我们母子凄凄惨惨地横死他乡，他却和妻儿和和美美共享天伦，连为我们母子伤心慨叹都没有，每日喜乐如常，仿佛没有我这号人一样，你让我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

说完一个眼刀飞向了敖蓉，敖蓉被她瞪得当时脊背窜起一股寒气。它接不住这冰冷绝望的眼神，和那眼神里绝顶的恨意，便微微转头，用余光瞟着富太太，眼神丰富地看着她。

富太太何等人物，看着敖蓉满眼复杂的信息，一瞬间就get到它的意思了。

——我本以为是普通的风流债，不想你儿子做的够绝的啊？

——我忽然觉得这女子很可怜怎么办？我不想阻止，我觉得她做的对？

——你确定那个是你儿子？你居然养出这么个儿子？

——这下怎么收场？你儿子简直是没人性啊？你这怎么收场才能平复人家的怨气啊？

富太太看着敖蓉一脸官司直叹气，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办法她也不知道到底能抵消这姑娘多少怨气。

其实，这富太太何尝不是可怜人。

富家一共两子一女，只有老二和女儿是她生的，而那富利恒，是富老爷在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那孩子的娘便是个风尘女子，生了孩子逼着富老爷娶她。富老爷也是个人物，硬抗着没理，甚至都没和富太太说。那女子闹了一阵子，见富老爷真的不为所动，甚至断了钱粮，便也服软了，和富老爷要了一大笔钱，然后说孩子不养，扔给富老爷便找了个富家傻儿子给自己赎身，嫁人做妾去了。

当初富太太也是伤心的，她和富老爷不说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也是相敬如宾，和和乐乐过了多年，眼看着小女儿都快出生了，富老爷居然领回来个私生子，富太太对生活的信心一瞬间就被打碎了。但男人眠花宿柳，娶妻纳妾本为常态，富太太也是个极坚强的人，硬是忍着伤心把女儿平平安安生了下来，与那富利恒一并养着，心下还庆幸，富老爷对自己终究也不是那么无情，没有把那个女人娶回来。现在看来，她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在富家这些年，真的太过幸运了。也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养了这么个冷心冷血的人，后脊背没有缘由地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