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6

“你的问题还真是多。”说完，昌黎脸上少有的露出些柔情。

“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允生小声说得委屈。

“一个问题？”你明明就是整张脸都是问号？昌黎心里想着，却怕允生炸毛，没敢说出来，却笑道，“你确定只问一个问题？”

并不会，允生心说，但也没有说出来，“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他硬装着理直气壮，刚刚的恐怖情绪早就忘的不知去哪了。

“唉，好吧，”昌黎语气里满满的无奈和迁就，它没和别人深切相处过，所以并没有觉得自己对允生有什么异样，乖巧地答道，“我太祖爷爷当初飞升之后，算到我命里这次雷劫以我的功力可能渡不过去，特别是最后一道雷，至阳至刚直直向我七寸劈下来。蛇没有强硬的脊骨，这一击几乎是会把我劈断，而我却躲不过。于是它算到了你这个六爻皆空的人，便想到要用你的命格来挡雷劫。但是它当时太过急切，只想到要帮我挡雷劫，却没有想到这样对你有什么不妥，当把你的一魄精魂放在傀儡里养着的时候，才发现这样可能也会要了你的命。”昌黎说着，满脸歉意地看着允生。

作为一个已经经历了这些大灾大难并大难不死的苦主，允生并没有苦大仇深的自觉，他盯着允生焦急地问，“然后呢？”

“然后？”昌黎发现他并没有生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合着苦主本主拿它当志怪故事听了，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然后它便嘱咐我要没事就下山看看，暗中保护你。但你小的时候，惦记你的精怪实在是太多了，你又少了一魄，所以特别容易丢了魂，我无奈，只能用私人关系去求地藏菩萨给你做个替身，可地藏菩萨说，做替身太过损阴德，这种事情他们得道的都不做，但是可以用个迂回的法子，把你藏起来。于是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哦~所以地藏菩萨来找我并不是命中有缘，而是你之前求过他~”允生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的啊，”看着允生一脸复杂的样子，昌黎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关系吗？结果不都一样？“世间的很多看似随机的机缘，其实背后都有因果，时间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啊。”

而允生郁闷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情，原来自己并不是天佑之子，只是有人求着保护他，他才能得以安生立命，果然是允生，允许他活着。

“我还以为是我的命格外好，逢凶化吉，才得了这个符呢。”允生到底是个孩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带着失望和落寞。

“你的命不好吗？”昌黎惊讶地看着他，“你能活着，是很多人求来的，难道这不算好命吗？”

“很多人求来的，我才能活着，活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难道算好命？”允生翻了个白眼。

昌黎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你觉得很多人怎么求着才能让一条本就不存在的命活着？”它声音忽然变冷，“你父亲本没有姻缘，一生是得道长生的命格，结果阴差阳错遇到了你母亲，因为心爱而生下了你，而你母亲本是一生幸福长寿的命，却为了你活着，你的父母都用自己的生命换了你的阳寿和平安！”昌黎说的平常，却声音越发严肃冰冷。

“富太太为了你殚精竭虑，小心求助才得了机缘让云游僧为你起了名字，云游僧为了你的命格特意在焃鴠日去了一趟地府为你立生死……这么多人，这么多努力，就是为了让你活着，难道这不是幸运吗？”昌黎睁大眼睛看着他，允生有一瞬间地错愕，不知道蛇有没有眼泪，但他觉得昌黎此刻的眼中似乎有泪光。

“难道，把父母害死，还要东求西求才能活着就是幸运？为什么别人都有命格，可以理直气壮地活着，而我却像是偷来的。”允生委屈地忍不住哭出来。他很少见到昌黎生气，昌黎这么冰冷的样子让他担心，可是忍不住耍小孩子的性子。

“难道有人希望你活着不是幸运？”昌黎忽然倍感沧桑地说，“我们精怪生来本是动物，无六识，痴傻懵懂，只知道吃睡等死，尽力活着，亲缘不紧密，所以都很孤独。特别是我们蛇类，一窝很多条，能不能活下来全靠本事。我的兄弟很多现在已经作为一条普通的蛇死了，据说我父母十窝才得我这一条勉强开蒙的。因为精怪开蒙太过需要机缘，而机缘无法预料，我只是幸运作为长山生员，通过了长山君的考核，才得了个修炼的机会。我们精怪，事事都要讲究自己有灵识，家族才会扶持你，也要求自己真的努力修炼，才会有祖先庇佑，没有希望的后辈，得道的祖先是不屑于浪费灵力和精气去庇佑的。并没有人会为了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我们努力，只是为了我们活着。”

昌黎不知道允生是否能够听懂，但它此刻心里很难受。作为一条蛇的时候，它很难感受到情绪，因为每天生存几乎已经耗尽了它全部的精力，偶然修炼成功，让它可以幻化人形开始，它渐渐可以体会到人的喜怒哀乐，这时回头再看，它们其实从生到死，作为一条普通的蛇类，甚至都没有名字。而昌黎，是它第一次度了雷劫之后太祖父给起的，据说是应了它金刚的性子，为了做长山生员才起的。而允生的名字，是他出生时家人为了让他平安长大而起的。

昌黎不想承认，并没有人希望你活着，或者并没有人关心你是否活着，让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和铺天盖地无法释怀的孤独。它看着脸上渐渐有了泪花的允生，看着他伸手抱了抱自己，知道那眼泪是为它流的，忽然觉得有点欣慰。

名字，是爱自己的长辈，为了庆祝和保佑自己的子嗣孙辈而起的，它本身就是一种祝福和庇佑。用爱起的名字，或平平安安，或前程似锦，或仅仅只是为了让孩子能够活着，会守护孩子的一生。

送允生回家后，昌黎不免感慨，它很少感慨，今天实在是有点感慨太多了，它飞回长山，在佛塔里的长生殿，为允生又点上了一盏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