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褫6

昌黎从生下来便住在长山一个山清水秀，空谷幽灵的地方。太祖爷爷开始便养成了家族修仙的习俗。它便从小跟着父亲遍访群山修行，从吸收灵果异草，到慢慢练成内丹，每日打坐修行，习熟千种鸟兽语言，练习功力。一路走来从来没有偏颇，除了渡劫，便是修行。昌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修仙，也许是家人皆如此，也许是喜欢人间烟火，这一刻，它却不知道了。

允生死了……

这是它生命里第二个人类死了。

它觉得空虚，自己的心，有点累了，也有点空。它记得雷劫的时候，那个四处逃窜瘦长的身影，如果不是躲在他的身下，它怕是早就被雷劈的外焦里嫩。它想起每夜给他讲故事，那个话少又安静的孩子，烛光照映的长睫下，是恋恋不舍的回光流转。它看过他见鲸落时睁大眼睛的傻样和晶莹的泪珠，也见过他呆呆傻傻，差点被黄鼠狼迷了的蠢德行。

祖爷爷说，自己为了允生的渡劫，十四年前给它准备了一魄惊魂，会有那么一个出生在长山的孩子，是专门为了它渡劫而来。就因为这一魄惊魂牵着，他会为了昌黎抗过那道最毒的深可见骨的雷劫。这是损阴德的办法，但没有办法，昌黎天生阳气过盛，灵气不足，于蛇类修行并不适宜。蛇类需阴气重，周身自带湿冷之气的，才容易汇聚灵气。所以昌黎的爷爷给它找了个寒潭，旁边种了棵黄金槐，以增加昌黎的湿冷之气。昌黎更是一日都不敢偷懒，遍访名师，通读经文，还常常偷偷到法华寺听讲经法会。不想，一个蛇类，竟渐渐有了金刚的修为。

现在，昌黎却不知道自己这金刚的修为能够用来做什么？它，连允生都护不住。

允生死了，富太太受了很大的打击。家丁来抬人的时候，富太太走路还是需要人搀扶。虽然面色只是略显阴沉，却可以见到那满眼的血丝和强忍的泪珠。

允生的丧事办的很低调。

虽然年龄已经大了，但终究算没有成年便夭折，是无法大操大办的。但富太太还是极尽奢华地置办着，黑檀的棺木，细帛和江南丝做的褥子和铺盖，丧服用了上好的金银丝勾了边，富太太把他娘留给他的那块上好的和田玉拿了过来，给他戴上。一切收拾停当，就需等个吉时送到乱葬岗。

所谓的吉时，也不过是从活人的角度来说的，而对于逝去的人，却无论如何也不算好时辰，因为横死之人，要用一个正阳的日子出殡才能防止起尸。富太太心里一万个难受，却也没有办法，由村长和长老们帮衬着，一路准备，直到停尸在祠堂。

出殡前夜是个不太好的日子，乌云遮月，阴风大作，守夜的小厮忍不住偷懒打盹，后半夜竟然睡过去了，导致炉火里的纸钱停了，炉火渐渐弱了，有要灭掉的趋势，昌黎在房顶看着来气。

突然，它发现棺材前点的长明灯不对劲，先是渐渐弱了，然后忽然火苗高涨，高涨到了一个不正常的高端，然后昌黎便敏锐地听到棺材里有细微的声音。

起先，昌黎以为是尸变，毕竟是虬褫咬过的人，什么都可能发生。但细听片刻，又觉得不是。因为尸变之人力气奇大，怕是这一会棺材盖都该飞起来了。但允生这棺材，半天只有弱弱的敲击声和细弱的呼吸。

还魂？

昌黎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又听了一会，突然，它翻身下地，变为人形后翻掌便打飞了棺材盖。只见允生的手，弱弱地抬在半高的地方，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

这时旁边的小厮被巨响惊醒，看到旁边被昌黎扶起来的允生，吓得夺命而逃，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鬼啊，鬼啊。

没多久，富太太便寻声赶来，看到允生虚弱地坐在椅子上，一时喜得不知说什么，忙让家人准备了糯米汤来给允生续命。

至此，允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总算是有惊无险。

富太太说，允生没有跨过头七，并不算是走过鬼门关，顶多算是中毒昏迷了。只是，这虬褫的毒厉害非常，他又怎么解的毒呢？富太太一直不得其解，但总算是允生回来了，她开心的什么都忘了。

允生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他只是感觉自己晕过去了一小会，醒来便在棺材里了，他自己还吓得半死。

有一次敖蓉请他喝茶，顺便用茶清清他的身体，以免有余毒。他们聊起这件事时，允生忽然想到他在寒潭边曾经蜕过一次皮，怕是和这个有点关系。要么就是昌黎的血帮他抵抗了白蛇的毒，要么就是那次蜕皮，帮他挡了一次劫难。至于是哪一种，那便不得而知了。但无论哪一种，都算是昌黎间接救了他，他们俩也算两清了。

白蛇后面怎么样不知道了，至少很久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王奶奶家，据说那个米缸三年内都米粮充盈，再也没有填过米。村儿里因此又开始流传了柳大仙，白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