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的时候,严格来说,我其实已经死了。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活人是人,死人也是人,不过是活人有的气息,死人没有,死人有的情怀,活人也没有,所以,不要听见我死了,便一惊一乍的,且听我慢慢道来便是。
五十年前,我是殳国王宫之中排行第四的王姬,取日月昭华之意,号昭华王姬,且不论兄长,单单上头三个姐姐,便无一不是上蹿下跳行事癫狂,毫无一国王姬之仪表,父君希望他的第四个女儿性灵乖巧,善解人意,最好会点女红,便为我起名温灵绣,但其实,我一直不大会女红,就连简单的缝补也可以缝得龙飞凤舞,毫无章法。
我稍微拿得出手的,便是弹得一手好琴,吟得几句好诗,睡得一头好觉。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不夸我琴技精妙,琴音之中是世间万象,没有人不夸我作的诗传情,诗中跃然古今之真意,也没人不夸我睡相让人安心,半夜就算是山河奔涌,铁马冰河,也扰不得我一段好梦。
那个时候,我享尽全天下荣华富贵,但是现在,我已经死了。我很难相信,我真正的故事,竟然是从我死了以后才开始的。五十年前,殳国开岁除夕夜风凉无月,是桃花还未开的时节
除夕夜宴,父君宴请百官,席间唤来宫中上千名乐师,一同合奏一曲名为《宫商月满》的曲子,这支曲子以琴为主调,混了上百种不同的声响,除了颂钟清响,玉磬传音,竹萧交错,笙乐相鸣,还兼有百种音律,以木石为质,清水为奏,谱出世间万物循声音调,如朗朗风月,如涛涛海河,隐万象于无形之中,文臣百官,三宫六院,无一不沉醉于此。
此曲演奏的时候,四周风声从容,浮光沉静,一曲奏罢,天降瑞雪,有了瑞雪,便是暗示着丰年,不少人说,于那首《宫商月满》之中,听闻盛世国风之广,风花雪月之和,实乃神迹。
当日,以一把桃花仙木制成的五弦琴弹奏《宫商月满》主调的,便是我。后来大家多少也能想出一点,我同那千百人一同弹奏了这支曲子,自是名满天下,不少天下的名门望族都想来沾沾我的光,听听我弹得的琴,然而这些人也自是不能如愿
唯有一人,进得了我殳国的王宫之中,隔着几层帘子,我为他奏了一曲。我弹的,并除夕夜宴之上那一首《宫商月满》那首曲子需求刻若是凑不齐那千八百人,便难以弹出除夕夜那晚上的效果来,于是我便弹了另一首《舜华仙》这首曲子的调子是自己闲暇之时写了图开心的,不想,这首《舜华仙》竟成了我同他孽缘的起始。
他便是邻国大容国的国君,苏夜。
他虽是国君.礼不更毛头小子罢了。
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他不过二十,却已经有诸多的功绩,比如早些时候将北方一些民族纳人大容国的版图,后来得寸进尺,打下了东边的一连串小国,发展的大容国,此时已经是可以与我殳国比肩共齐的一个大国,我不知道他是几岁开始存了野心打天下的,我知道若是我去翻些书卷来瞧瞧,或是直接问问父君,兴许会知道一些,但是比起他的那些丰功伟绩,我反而对他的名字更为感兴趣。
苏夜,近“夙夜”,让我想起那句“庶几夙夜,以永终誉”,他的爹娘,为他起了个不得了的名字,一个名字,几乎就可以注定他的一生。
我嫁给他之后,也正是他这“庶几夙夜”的习惯,让我草草结束了这一生。
你或许会想知道我怎么会嫁给他的,其实说来就是一段小说本子中时常提到的那种风月狗血故事,狗血得我都不想再提。
他虽是年轻有为的一国君上,却也有脑子秀逗的时候,那日我弹奏了那曲《舜华仙》只因听闻他们大容国崇尚仙人,也崇尚美女,更崇尚两者俱有的仙女美人,我索性将两者结合起来,把这段原本无名的调子起了个名绝
儿,便叫做《舜华仙》苏夜知道这名儿之后,似乎心情不错,他在帘子外,我对
看不见他的样貌,只隐隐听得见他倒酒的声音,杯子碰撞的声音,琴曲越到动情之处,倒酒声,碰撞声越是频繁。
值
一曲终了,他站起来,道:“好一首《舜华仙》,早听闻昭华王姬,名比昭华,颜如舜华,不如择日便嫁来孤的宫中,孤必让你好生做一个'舜华仙。”
看来,他所理解的意思,并非我想要传达的意思。
世间的薄情男子,大都如此,给了女子一个惊天动地的开头,一个情缘寡淡的结局
第二年仲春,天上还下着雪,我正式嫁到了苏夜宫中,出嫁那一日,我将那把桃花仙木做成的琴偷偷托人帮我带进大容国宫中,我在殳国的那些日子里,父君母后兄弟姐妹不能长伴我左右,唯有这东海之上捡回来的桃花仙木做成的琴,伴了我十余年,是我唯一割舍不下的东西,想我生在帝王家,嫁在帝王家,不是是福是祸,是缘是劫。